白哈尔湖的雪从天空到大地,裕市的雪却好像永远只落在云海,包裹那片静谧的花园。

云海的外来者牧羽与旁人都不一样。不仅是那双微绿的眼睛,还有古怪跳脱的性格,时而非常安静,时而又做出令人难以理解的行为。

寒冬的季节,他裹条毛毯就钻进花园,无论佣人如何劝都不肯出来。那时天寒地冻,他身体弱,佣人生怕他生病,着急下不得已电话联系谢鸣,又由谢鸣联系牧汉霄。

那时牧汉霄正在开会,由于来自云海的消息优先级较高,谢鸣在会上朝牧汉霄转达了这个消息。

牧汉霄先让佣人把电话给牧羽,牧羽正蹲在花园里专心堆雪人,只回四个字:在忙,不接。

佣人开了免提,牧汉霄在电话里耐着性子:“你生病不是闹着玩的,快回去。”

牧羽正在把一颗雪人的头抚圆,闻言冷酷答:“听不懂中文,再见。”

电话挂断四十分钟后,牧汉霄回到了云海。雪天交通不畅,路上费了点时间。

他往花园的方向走,对佣人说以后这种事直接联系他本人。等他来到牧羽面前,牧羽的雪人已经堆好了。

他竟然就穿着毛绒睡衣,裹条毯子就跑出来玩雪。眼看小孩一张脸冻得发红,还睁着双毫无畏惧的眼睛看着自己,牧汉霄极为难得地生出一种血压升高的感觉,并且开始思考是否应该辞去这些连一个小孩出门都拦不住的佣人。

“进屋。”牧汉霄言简意赅。他耐心差,已隐有怒意。

牧羽却一脸认真说:“恭喜您达成了连续两周没回家的记录,百忙之中能抽空回来看我,谢谢您的关心,我过得很好,吃饱穿暖睡得香,另外一点也不想你。”

他还小,对牧家的一切明潮暗涌都不甚熟悉,不知道云海其实从来都不是牧汉霄的「家」。

云海只是一处房产,一个被临时决定用来安置他的房子,牧汉霄的「家」在碧波堂,在他自己的公寓。

唯独不在这个从来都无人光顾的隔绝之地。

但牧汉霄没有告诉他这些。

牧汉霄只是说:“我刚回国。”

“哦。”

“牧羽,你再继续站在这里就要冻病了。”

牧羽却转身摸摸雪人的脑袋:“我堆个雪人陪我玩,从此以后它就是我的朋友了。”

他冷不丁打个喷嚏,牧汉霄仅剩的耐心告罄,弯腰一手就把人抱起来,牧羽叫起来:“我还没和我朋友合照!”

牧汉霄把牧羽拎回屋,佣人忙拿热毛巾和暖手炉过来,取过他身上冰凉的毛毯。

牧羽抱着暖手炉一脸倔坐在沙发上,又打个喷嚏。佣人捧着早煨好的姜汤过来,热水也备好了,好言好语地请他去泡热水澡。

牧羽不乐意,捏着鼻子勉强喝了两口姜汤,难喝得受不了抗拒,钻进沙发背对着人不说话。

牧汉霄干脆把他挖出来扛去浴室。小朋友扑腾得很,牧汉霄亲自给他脱了睡衣,按进水里。

“你到底在闹什么?”牧汉霄皱眉。

牧羽简直恨恨瞪着他:“两个星期!你不知道我想你吗?还是说你已经把我忘了!”

“家里这么多人守着你一个,你想要什么样的人陪你玩?”

“他们和你又不一样!”小小年纪的牧羽就体会到对牛弹琴的愤怒,他重复一遍以示强调:“你是不一样的。”

他是不一样的。牧羽曾经一遍遍告诉他。他是最被在乎和需要的那一个,只有他的出现能安抚这个从雪地湖中而来的孤独无助的灵魂。

尽管他不温柔,不幽默,徒有一副看似完美的躯壳,内里空空如黑洞。除了沾染一身人间的污垢晦暗,没有任何温度和亮色。

这样的他却成为了一个小孩眼中的唯一,可谓一场打乱阵脚的意外。

因为牧汉霄的人生中本不会有意外。

“牧先生。”

牧汉霄把烟按进烟灰缸熄灭,转过身。

医生说:“检查结果显示您的指标正在趋于平稳,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头。”

医生谨慎地观察着眼前的男人。大约四五年前他开始接诊这位「病人」。

总体来说,心理和情绪问题来源并反作用于人的生理机制,他作为一名心理医生。

不仅需要了解男人的各项生理指数,也期望通过深入了解男人的生活环境、家庭背景、工作和人际关系等来解析他的性格,从而能够建设性地疏导某些问题。

虽然男人客观上很配合治疗,至少会主动预约,也接受了服药的建议,但医生渐渐明白了一个事实:

男人大多时候的不言语或许来源于一种自小的塑造,而非刻意隐瞒内心。

这种塑造非常刻板,可能是反复的训练、对同一类事件无数次的惩罚以及长久的环境营造所带来的。

就像他并非自我地衍生出这种性格。而是在生长期就被抽筋断骨,强行装上一副钢铁骨架。

这副坚不可摧的骨架长期稳定运行,却在某个时刻被破裂的血肉爆出缺口。

缺口撕开裂缝,像两股力量在一个人的身上激烈撕扯,分裂的两端一面是长久的冰冷和无情,一面是无端的暴力和毁灭欲。

“睡眠对您来说非常重要。”医生提醒:“助眠的药可减量,但不可突然断掉。”

牧汉霄问:“为什么指标会趋于平稳?”

医生答:“如果您的周边环境没有发生大的变化,那么或许是您的某个重要目标得到了实现,或许是您的心中形成了较为重要的决定。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将在未来改变您当下的现状。”

牧汉霄一笑。他今天似乎心情不错,稍有与外人继续聊下去的心情:“什么样的决定?”

“我不知道。”医生也一笑:“以您的身份而言,世上大多事物唾手可得。但您似乎并没有将您目前拥有的一切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