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最深处光线尤其晦暗,靠墙立着几排积满灰尘的旧书架,上面多是些蒙尘的经史子集,乏人问津。
一个同样穿着月白短衫的小厮,年纪看着稍长些,正背对着门口,慢条斯理地整理着那些旧书。
纪胤礼不动声色地往那僻静角落挪动。
他脚步放得很轻,像一片叶子落在地板上,几乎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那整理旧书的小厮似乎也没察觉身后有人靠近,依旧专注地拂去书脊上的灰尘,将几本歪斜的书册扶正。
纪胤礼在一排标着“杂记异闻”的书架前停下,随手抽出一本。书页入手粗糙,封面是手写的《南荒拾遗》,墨色都有些黯淡了。
他刚翻开两页,一股陈腐的灰尘味直冲鼻腔。他不动声色地把书插了回去,目光却一直留意着那个整理旧书的小厮。
就在这时,靠近布帘门洞那边一个书架的角落,一本崭新的册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册子被随意地塞在一堆蒙尘的线装书中间,簇新的靛蓝封面,上面印着三个浓墨大字《狐女传》。
与周遭的古旧书籍相比,它新得扎眼,仿佛一滴鲜艳的油滴落在灰扑扑的旧布上。
纪胤礼走了过去,伸手将那本《狐女传》抽了出来。
书册崭新,纸张挺括,带着新书特有的墨味。他捻开书页,目光快速扫过那些印刷工整的字句。故事无非是才子佳人、狐妖报恩的老套桥段,文笔也只能算得上通顺。
他正打算合上,一股极其微弱的气味,极其突兀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是血的味道。
纪胤礼捏着书页的手指猛地一紧,指关节微微泛白。
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穷书生茫然又带点好奇的模样,但眼底深处,瞬间凝聚起冰锥般的锐利。
“啊!!!”
一声尖叫,毫无预兆地从那道库房的方向猛地炸响!
前一刻还喧闹沸腾的悦文坊,骤然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正在抢购、争辩、掏钱、递书的动作,全都僵在了半空。
紧接着,更大的混乱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谁在叫?叫得这么吓人!”
“后、后头!声音从后面传来的!”
“天啊!是不是杀人了?”
恐慌像瘟疫一样瞬间蔓延开来。
女客们尖叫着,像一群受惊的麻雀,互相推搡踩踏着,本能地朝着门口的方向涌去。
几个小厮试图维持秩序,喊着“别慌!别挤!”
纪胤礼在尖叫声响起的刹那,身体已经弹射而出。
他没有冲向混乱的门口,而是逆着汹涌的人流,径直扑向那道将前厅与后库隔开的靛蓝布帘。
他撞开一个挡在路上的小厮,手一把扯下了那道厚厚的布帘。
帘子后面是一条狭窄昏暗的通道,通向更深处的库房。
通道很短,尽头是一扇虚掩着的木门。而就在通道入口左侧,紧靠着墙壁,赫然立着一排比外面更显笨重的高大书架。
光线吝啬地只肯探入一丝,勾勒出缝隙深处一个瘫软在地的人形轮廓。
更刺目的是,从那人形轮廓下方,一股液体,正无声无息地漫溢出来。
纪胤礼一步跨到缝隙前,侧身挤了进去。通道里那点可怜的光线艰难地挤入这个逼仄的角落,勉强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年轻女子倒卧在地,身体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蜷缩着,脸朝下埋着,看不清面容。
她穿着一身质地尚可的藕荷色衣裙,此刻那鲜艳的颜色却被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暗红所浸染。那浓稠的血,正是从她身下源源不断地渗出。
纪胤礼蹲下身,动作快而稳。
他没有贸然触碰尸体,只是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探向女子颈侧。
指尖传来的是一片冰冷的死寂,毫无生命的脉动。
死亡时间不会太长,身体甚至还未完全僵硬。
他屏住呼吸,目光如探照灯般在尸体上迅速移动。衣物没有明显的撕扯破口,但当他目光扫过女子散乱的发髻时,骤然停住。
在女子后颈衣领下方,靠近发根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弱的银芒,刺破昏暗,映入他的眼帘。
纪胤礼瞳孔骤然收缩。
他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块素白的手帕,小心翼翼地裹住手指,然后才伸过去,极其谨慎地捏住那点银芒的尾部,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将其向外拔出。
一根针。
针身大部分没入了女子的后颈,只留下短短一截针尾暴露在外,此刻被纪胤礼的手帕裹着,沾上了几点暗红的血珠。针
尾似乎还带着极细微的螺旋纹路,在昏暗光线下,隐约可见针尾末端,竟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图案一朵绽放的、线条冷硬的梅花。
这不是普通的凶器,更像某种阴毒的标记。
“都别动!封门!任何人不得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