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纪胤礼,叩见太后娘娘。”纪胤礼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依礼跪拜。

“胤礼来了,快起来吧。”太后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沙哑和温和,指了指炕桌对面的绣墩,“坐。哀家这心呐,自打听说皇帝那边……唉,就七上八下的,没个着落。”

纪胤礼依言起身,并未落座,而是垂手恭立在一旁,姿态无可挑剔:“太后娘娘忧心陛下,乃是慈母之心。臣亦惶恐万分,已严令太医寸步不离,定当竭尽全力保陛下龙体安康。”他刻意加重了“寸步不离”四个字。

太后端起炕桌上温着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纪胤礼的脸。那审视的意味,浓得几乎化为实质。殿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鎏金瑞兽香炉中飘出的缕缕青烟,无声地盘旋。

“胤礼啊,”太后放下茶盏,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如同冰层下暗藏的激流,“你执掌内阁,总理朝政,这月余来,辛苦你了。朝野上下,都看在眼里。”

纪胤礼心头一凛,知道正题来了,面上却不动声色:“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言辛苦。全赖陛下洪福,太后娘娘垂训,朝局方能稳固。”

“稳固?”太后轻轻重复了这两个字,唇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弧度,稍纵即逝。她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变得异常直接,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毫无征兆地射向纪胤礼最敏感的心防:“哀家听说,承乾宫那边动静不小?连太医都惊动了?胤礼,你老实告诉哀家……”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保养得宜、却沉淀着数十年宫闱风云的眼睛,死死锁住纪胤礼,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砸在殿内凝滞的空气里:

“皇帝是不是醒了?”

……

纪胤礼那匹高大的黑马喷着粗重的鼻息,几乎要撞上沈钧钰车驾的前辕。

他人在马上,身形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眼神锐利如鹰隼,直直刺向车帘的方向。

“妹夫。”纪胤礼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狠狠砸在沈钧钰的心上,“余孽未清,多加小心。”

“余孽未清”四个字如同惊雷,在沈钧钰耳畔轰然炸开。他搭在车窗边的手指猛地一紧,骨节瞬间泛白。怎么可能?。大理寺的天牢,铜墙铁壁,守备森严得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那批要犯,更是圣上亲自下旨、由他沈钧钰亲自督办才拿下的重犯。他们竟能逃出生天?。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窜上头顶,激得他头皮发麻。

他下意识地抬眼,目光如电,扫向车外护卫森严的街道两侧。午后的阳光被高墙切割,投下大片浓重的阴影,那些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屋檐、墙角、杂物堆垛,此刻都像是蛰伏着无数未知的凶险,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抓到?”沈钧钰脱口而出,声音因惊怒而有些发紧。他猛地掀开车帘,锐利的目光越过纪胤礼的肩膀,死死钉向远处大理寺高耸的、象征着帝国律法威严的暗色围墙。那墙仿佛在无声地嘲笑他的失职。

就在这心神剧震、千钧一发的刹那

“咻。咻。咻。”

三道尖锐得足以撕裂空气的破风声,毫无征兆地从头顶上方暴起。声音凄厉,带着索命的决绝。

沈钧钰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的本能反应瞬间接管了他的身体。他甚至来不及思考,整个身体已经凭借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右臂灌注全身之力,狠狠撞向身侧的车厢壁。

“哐当。”

巨大的冲击力下,那扇厚实的楠木车窗被他硬生生撞得向内爆裂开来。破碎的木屑如同暴雨般向车内激射。

几乎就在他后仰撞开车窗的同一瞬间,三道冰冷刺骨的寒光,擦着他刚才咽喉所在的位置,狠狠刺入了他方才倚靠的车厢壁。

“夺。夺。夺。”

三柄细长、闪着幽蓝光泽的淬毒短刃,深深钉入厚实的楠木之中,刀柄兀自震颤不休。刃身涂抹的剧毒在阳光下泛着令人心悸的诡异色泽,只需沾上一点皮肉,后果不堪设想。

“保护世子。”车外护卫首领的嘶吼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瞬间撕裂了街巷的死寂。

“有刺客。”

“结阵。”

训练有素的靖安侯府护卫反应快如闪电。锵啷啷一片刺耳的金铁摩擦声,腰间佩刀瞬间全部出鞘。森寒的刀光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迅速向沈钧钰的车驾收缩。

然而,那三道从临街屋顶扑杀而下的黑影,速度快得超出了常理。他们如同三道从地狱裂缝中挣脱的鬼魅,一击不中,身形竟在半空中诡异地一扭,完全无视了下方护卫们交织的刀网。

脚尖在车顶边缘、护卫挥来的刀背上甚至同伴的肩膀上轻点借力,动作轻盈诡异,配合得天衣无缝,竟硬生生从那看似密不透风的防御缝隙中再次穿出。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车内的沈钧钰。

两道黑影如附骨之疽,紧随着撞破车窗、狼狈滚落街心的沈钧钰扑下。另一道黑影则如同巨大的蝙蝠,带着一股腥风,直接撞破车顶,沉重的木料碎片四散飞溅,他整个人砸进了车厢内部。

沈钧钰刚从坚硬冰冷的地面翻滚起身,尘土沾满了昂贵的锦袍,肩膀被碎木划破,渗出血迹。他甚至来不及站稳,那两道致命的黑影已裹挟着刺鼻的腥风和冰冷的杀意,一左一右,如同两把巨大的剪刀,向他绞杀而来。

他们的武器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两柄造型奇特、弯曲如钩的利刃,刃口闪烁着幽蓝,专破重甲,角度刁钻狠辣,直取沈钧钰的胸腹要害。

“世子小心。”护卫首领目眦欲裂,挥刀扑来,但距离稍远,眼看救援不及。

生死关头,沈钧钰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

他体内的真气如同被点燃的火山岩浆,轰然爆发。他没有试图格挡那两柄致命的弯钩,因为根本挡不住。他选择了一条险之又险的路不退反进。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推动,他猛地矮身,以毫厘之差险险避过左侧弯钩划向咽喉的致命弧光,冰冷的刃锋几乎贴着他的头皮掠过,削断了几缕发丝。

同时,他灌注了全身力量的右拳,如同攻城重锤,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狠狠砸向右侧刺客持钩的手腕。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清晰响起。

那右侧刺客闷哼一声,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弯折,剧痛让他动作一滞。但左侧刺客的弯钩已然变招,如同毒蛇吐信,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回旋,直刺沈钧钰的腰肋。

太快了。沈钧钰旧力刚去,新力未生,避无可避。

他只能猛地吸气,绷紧腰腹肌肉,准备硬抗这阴毒的一击。

就在这电光石火、弯钩即将刺破衣衫的瞬间

“嗤啦。”

一声刺耳的裂帛声从破碎的车厢内传来。

一道更为迅捷、更为暴戾的黑影,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车厢破碎的残骸和漫天木屑,轰然撞向那个正欲对沈钧钰下杀手的左侧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