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抬头看向沈钧钰,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金林卫统领特有的警觉:“沈世子!这些信件……从何而来?”此事关系重大,来源必须绝对可靠!

沈钧钰神色坦然,拱手道:“回许统领,昨日下官奉旨恭送太子殿下回宫后,见天色尚早,便与内子一同前往茶楼,欲品茗赏览落日余晖。登高望远,霞光万丈,下官一时兴起,吟诵拙作一首。诗成未几,便听得隔壁雅间传来郑源郑兄的声音。”

他顿了顿,清晰叙述:“郑兄认出是下官后,言道情况万分紧急,已等不及与金林卫的接头之人。遂将一个包裹自窗隙抛入下官雅间,包裹内正是这些信件与一枚玉佩。郑兄托付下官务必将此物火速面呈陛下,随后便匆匆离去,不知所踪。”

许宬闻言,眼神复杂地看了沈钧钰一眼,语带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世子与夫人……当真是好雅兴。”在这风云诡谲之时,竟还有此闲情逸致。

沈钧钰眉头微蹙,正色道:“许统领,此刻非是论下官雅兴之时!当务之急,是陛下如何圣裁?如何缉拿这些包藏祸心、图谋不轨的逆贼?刻不容缓!”

他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再者,郑兄冒险传递此等绝密,处境必然凶险万分!许统领执掌金林卫,侦缉四方,务必尽快查明郑兄下落,设法营救!绝不能让此等忠勇义士,因功殒命,寒了天下人之心!”

一股滚烫的热意猛地窜上许宬的脸颊,火烧火燎。他瞬间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疏漏方才沈钧钰禀报时,只字未提金林卫未能按时抵达,才导致郑源陷入绝境,几乎人赃俱获!若非沈钧钰当机立断,后果不堪设想。

沈钧钰这人,说话依旧像他手里的剑一样,直来直往,不留情面,却偏偏在关键处给他留了余地,没有在御前点破他的失职。这份不动声色的周全,让许宬心头滋味复杂,既有感激,更有难堪。

他立刻收敛心神,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陛下,事不宜迟,微臣恳请即刻发兵,缉拿这些乱臣贼子!”

御座之上,景仁帝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御案,发出笃笃的轻响。殿内一时只闻这沉稳的节奏,空气仿佛凝固了。片刻后,帝王深邃的目光抬起,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冷静:“许卿,与其你领着金林卫浩浩荡荡去各家府邸拿人,动静太大,恐生枝节……不如,由朕下旨,召他们入宫觐见。那些信件,”他目光扫过御案上散落的“投名状”,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既是他们的催命符,朕倒要亲眼瞧瞧,当他们看到自己亲笔写下的‘忠心’时,会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陛下圣明!”许宬心领神会,这确实是更稳妥、更能看清忠奸的法子,他立刻躬身领命。眼下南唐战事虽胜,余波未平,京畿重地,绝不能再起动荡。

景仁帝的目光转向静立一旁的沈钧钰,那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后的赞许。他探手入怀,取出一枚沉甸甸、雕刻着盘龙的赤金令牌,在殿内烛火下流转着威严的光芒。“沈卿,”帝王的声音沉稳有力,“名单上那些个低阶官员,品秩不够,朕不便一并宣召入宫。你持朕的金牌,去寻他们的顶头上峰,命其上官以公务为由,将人唤至各自衙门拘押,再秘密押送至金林卫大牢。”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此行或有风险,沈钧钰,你……可惧?”

沈钧钰明显一愣,下意识地反问:“陛下……您让微臣去抓人?”他并非推诿,而是深知此事干系重大,自己一个年轻勋贵,骤然被赋予如此机要且危险的差事,实属意外。

“正是。”景仁帝颔首,眼神中的信任不容置疑,“金林卫目标太大,容易惊蛇。你行事机敏,正合适。怕了?”最后两个字,带着一丝极淡的试探和激将。

沈钧钰立刻挺直了背脊,年轻的脸上不见丝毫怯懦,只有被信任点燃的郑重:“微臣非是惧险,只怕才疏学浅,经验不足,辜负陛下重托,坏了大事。”

“朕信你,你可以。”景仁帝唇角微扬,那笑容虽浅,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他看着沈钧钰,心中那份满意又添一分。这小子,比当初那个眼高于顶的纨绔强太多了,最大的长进便是这份不再盲目自大的清醒。他挥了挥手,“去吧。”

“谢陛下信任!微臣定当竭尽全力!”沈钧钰不再多言,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枚仿佛还带着帝王体温的金牌,触手生温又沉重异常。他将赢朔递来的名单仔细揣入怀中,对着御座再次深深一揖,转身大步流星地踏出殿门,背影带着一股初生牛犊般的锐气和沉甸甸的责任。

许宬见陛下没有其他吩咐,也赶紧告退,脚步匆匆地出宫布置抓捕事宜。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呀?”景仁帝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点懊恼的短促惊呼,打破了这份安静。

侍立在侧的赢朔立刻关切地微微倾身:“陛下?可是龙体不适?要传太医吗?”

景仁帝摆了摆手,脸上那点懊恼迅速化开,竟浮现出几分轻松的笑意,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朕无事。”

赢朔面露不解:“那您这是……”

景仁帝的笑意更深了些,带着一丝纯粹的好奇,目光投向殿外沈钧钰消失的方向:“方才竟忘了问,沈家那小子,在古原楼到底……赋了首什么诗?”

赢朔闻言,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弦,终于彻底松了下来。他侍奉陛下多年,深知陛下此刻能有闲心去关注沈钧钰那点“赋诗一首”的风雅小事,其背后深意远胜表面。这证明陛下内心那道巨大的裂痕关于被敬重了近二十年的太后、被疼爱了近二十年的亲弟弟宣王的背叛那最沉重的痛楚和疑云,已然开始弥合、放下。这比任何珍稀药材都更有效。帝王心术,最怕的便是沉溺于无法释怀的伤痛与猜忌。能问起诗,便是心已定,意已平。赢朔垂首,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陛下宽心,沈世子文采斐然,想必是首好诗。待事了,召来一问便知。”

宫墙之外。

金林卫统领许宬紧赶几步,终于在宫门口追上了正欲登上马车的沈钧钰。“沈世子留步!”他扬声唤道。

沈钧钰闻声回头,见是许宬,停下脚步。

许宬走到近前,脸上带着几分复杂,郑重地拱手,声音压得极低:“方才殿前多谢世子替许某周全。这份情谊,许某记下了。”他指的是沈钧钰没有在陛下面前点破金林卫失期之事。

第261章 点拨

沈钧钰回了一礼,神情坦荡:“许统领言重了,举手之劳,同是为陛下分忧,何须挂齿。”他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如今证据确凿,郑源处境想必更加凶险。许统领,营救之事刻不容缓,还望速速派人,务必保他周全!”

许宬神色一凛,立刻保证:“世子放心!许某已安排得力人手,定当竭尽全力,救出郑源!”

沈钧钰点点头,不再多言,利落地登上马车,沉声吩咐车夫:“去吏部衙门!”车轮辘辘转动,向着六部官署集中的方向疾驰而去。

手持御赐金牌,沈钧钰行事雷厉风行。他并未大张旗鼓,而是直接找到了吏部、户部、工部等几个相关衙门里主事的官员。亮出金牌,如同帝王亲临,那些主事官员哪敢怠慢,无不肃然听令。

“奉陛下口谕,名单上这几人,即刻以公务为由召回衙门,不得声张,就地看押。”沈钧钰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牌赋予的绝对权威。他神色冷峻,眼神锐利如鹰,与平日里那个略带疏狂的世家子判若两人。

所幸此刻并非休沐之日,名单上的低阶官员大部分都在各自衙门当值或在外公干。这大大降低了行动的难度。在各自上官的配合下,沈钧钰巧妙地利用公务流程,将目标人物一个个分别“请”到了相对僻静的签押房或闲置的库房。没有喧哗,没有对抗,整个过程快而有序。确认控制住后,他立刻调来早已安排好的、身着便服的精干护卫,将这些人严密看守起来,然后分批、秘密地押上不起眼的青布小车,悄无声息地送往金林卫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地牢深处。

与此同时,皇宫之内,景仁帝的旨意也一道道发出。兵部侍郎章煜、户部某司郎中、太仆寺少卿……名单上那七位四品以上的实权重臣,相继接到“陛下有要事相商,即刻入宫觐见”的口谕。他们或疑惑,或隐隐不安,却无人敢抗旨,纷纷整理衣冠,怀着不同的心思踏入宫门。

当他们被内侍引入一处偏殿时,等待他们的并非寻常的君臣奏对,而是御座上景仁帝冰冷的目光,以及殿内肃立、手按刀柄的金林卫精锐。

三品兵部侍郎章煜,官场沉浮多年,最为老练。他强压下心头骤然升起的惊疑,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躬身行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陛下急召臣等前来,不知有何训示?”然而,他微微收缩的瞳孔和袖中下意识攥紧的手,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

景仁帝没有开口,只瞥了一眼侍立一旁的赢朔。

赢朔会意,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步,从御案上拿起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件,声音清晰、平稳,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将信上那投靠宣王、密谋不轨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当众宣读出来。

当第一个字传入耳中,章煜脸上的血色便如同潮水般褪去。赢朔的声音仿佛带着魔力,将他精心构筑的镇定外壳一层层剥开、击碎。那些露骨的密谋,那些对宣王的谄媚效忠,那些对景仁帝的怨毒诅咒……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灵魂上。终于,当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章煜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噗通”一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其他六人本就如惊弓之鸟,此刻眼见地位最高的章煜如此不堪地瘫倒,那点强装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有人直接吓得失禁,腥臊之气弥漫开来;有人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叩头如捣蒜;还有人面无人色,抖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殿内顿时一片狼藉的丑态,再无半分朝廷大员的体面。

景仁帝厌恶地皱起眉头,仿佛多看一眼都嫌污了眼睛。他挥了挥手,如同拂去尘埃:“押下去!交给许宬,给朕撬开他们的嘴!朕要知道,他们与宣王,是如何勾结,如何谋划的!一个字,都不许漏!”

“臣遵旨!”负责殿内守卫的金林卫军官沉声应诺,手一挥,如狼似虎的卫士们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这些曾经高高在上的大员们拖拽起来,像拖死狗一般拉出殿外。他们绝望的哀嚎、徒劳的辩解和瘫软的身体,在冰冷的宫砖上留下狼狈的痕迹,迅速消失在殿门之外。

一场针对帝国心脏的阴谋,在帝王的雷霆手腕和年轻世子的果决行动下,被迅速扼杀于无形。宫墙内外,暗流虽暂息,但清洗的序幕,才刚刚拉开。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份沉重的肃杀之气。

景仁帝目光如炬,紧锁在许宬身上,沉声问道:“抓捕事宜,可已开始?”

许宬躬身,声音斩钉截铁:“回禀陛下,微臣已以飞鸽传令。副统领程星最迟六个时辰后,子夜时分,必能收到密令,即刻按名册缉拿逆贼,绝无延误!”

“好。”景仁帝缓缓颔首,眼中寒芒一闪而逝,那森冷的杀意几乎凝为实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太后与宣王……务必留活口。朕,要亲自送他们上路。”唯有亲手了结,方能彻底斩断这蚀骨剜心的背叛,才能真正……放下。

“臣,遵旨!定不负圣命!”许宬肃然领命,声音铿锵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