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菡茱突然掬水泼他:“先把这袍子洗了!”笑声惊起檐下宿鸟,振翅掠过纪家方向的白灯笼,消失在浓浓夜色里。

腊月寒风卷着药香扑进暖阁,晏芙蕖倚着金丝软枕,听见外头脚步声便往唇上多抹了层白粉。戚氏掀帘子进来时,正撞见她攥着染血的帕子咳嗽。

“快躺着!”戚氏虚扶一把,指尖刚触到被角就缩回来,“双身子的人还逞强。”

晏菡茱立在熏笼旁,瞧着炭火将晏芙蕖腕上的翡翠镯子映得发绿。她忽然轻笑:“姐姐这胎倒是安稳,上回小产时。“

“菡茱!”戚氏瞪她一眼,转头换上笑脸,“侯爷拨了八个护院跟着镖队,定能把老夫人全须全尾接回来。”

晏芙蕖垂眸拭泪,帕子底下嘴角却翘着:“让父亲费心了,等将军回来。“话到半截突然干呕,慌得芒种端来铜盆。戚氏趁机后退半步,生怕沾了晦气。

章嬷嬷端着药进来时,晏菡茱正巧掀开食盒:“姐姐尝尝这血燕,最是补气。”瓷盅里燕窝炖得晶莹,底下却沉着几根碎草茎。

外头忽然传来马嘶声。管家隔着帘子禀报:“赎金车马已出城。”晏芙蕖挣扎着要下榻:“我得去送送。“被戚氏按回榻上那刻,她瞥见章嬷嬷的蓝布包袱里露出半截白绫。

靖安侯府的书房暗格里,沈钧钰就着烛火烧掉密信。窗纸映出妻子晏菡茱的身影,她正往马车暗格塞进个油纸包。

“侯爷,郑家那纨绔。“亲随话未说完,沈钧钰突然抬手。檐上传来瓦片轻响,黑影掠过时带落积雪。

三更天的魏府后巷,魏奉晖搂着美妾钻进马车。车辕转动那刻,道袍一角闪过巷尾。玄冥子摸着腰间玉牌冷笑,牌上“郑“字沾着血渍。

郑源此刻正缩在当铺里,将祖传玉佩拍在柜上:“兑现银!”掌柜的眯眼瞧他:“郑公子也信那个游方道士?”

“关你屁事!”郑源抓起钱袋夺门而出。寒风灌进衣领,他想起昨日在隆昌寺见到的场景玄冥子的药童正往功德箱塞银票,箱底赫然刻着靖安侯府徽记。

晏菡茱的马车停在绸缎庄前时,郑源佯装醉汉撞上车辕。护卫揪住他衣领那刻,密信滑进车底暗格。车帘微动,晏菡茱的指尖在窗框叩了三下。

“夫人,买点蜜饯吧?”小贩举着糖葫芦凑近车窗。晏菡茱扔出块碎银,糖葫芦杆子底下悄然递进张字条。

沈钧钰在书房展开字条时,烛火正照见“玄冥子与太后“五个字。他忽然将纸条凑近灯芯,火苗蹿起瞬间,窗外传来夜枭啼叫。

章嬷嬷此刻正在山路上数赎金箱子。第二十口箱子滚落山崖时,她摸出白绫系在枯树上。远处传来马蹄声,老嬷嬷浑浊的眼珠映出纪老夫人花白的头发。

“老夫人受苦了。”章嬷嬷笑着迎上去,白绫在背后绞成死结。山风卷起她袖中药粉,飘向纪老夫人惊愕的脸。

晏菡茱捏着信纸的手指微微发颤,火漆印上歪歪扭扭的“郑“字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光。她掀开车帘望了望永昌伯府的匾额,突然扬声道:“调头!回侯府!”

沈钧钰刚迈进二门,就见管家捧着鎏金铜盆疾步走来:“世子爷,夫人让您即刻去惊鸿院。”

廊下的冰凌子被北风刮得簌簌作响,晏菡茱正倚着暖阁的窗棂出神。沈钧钰解下沾雪的狐裘,瞥见案几上摊开的信笺:“郑源?”

“马车轱辘缝里塞的。”晏菡茱用银簪挑亮烛芯,“约你明日城外十五里相见,说是要事相求。”

沈钧钰就着烛光细看,信纸边角沾着星点药渍:“这字迹。”他突然抽出书架上《盐铁论》,翻出夹在其中的诗稿,“果然!去年重阳诗会他醉后写的打油诗,笔锋走势一模一样。”

晏菡茱凑过来看,信中提到玄冥子三个字时墨迹格外浓重:“这道士前日还在城南药铺采购硫磺,我让王掌柜留意着。”她指尖划过“魏奉晖“三字,“工部魏侍郎的隐疾,倒成了他们拿捏的把柄。”

窗外传来更夫梆子声,沈钧钰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明日休沐,咱们去西山赏雪可好?听说,玉泉山新开了梅林。”

第251章 树大招风

翌日天未大亮,晏菡茱特意换了身胭脂红骑装。苏氏瞧着儿媳腰间缠着的鹿皮鞭,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珐琅手炉:“年轻就是好,当年我与你公爹。”

话未说完,沈钧钰已经掀帘进来。他今日难得穿了件玄色劲装,衬得腰间玉带格外清贵:“母亲放心,儿子定护着菡茱。”

马车驶出城门时,积雪已压弯了官道旁的枯枝。晏菡茱掀开车帘,呵出的白气在空中凝成霜花:“夫君瞧,前头有片桦树林。”

十五里碑就立在林子深处。沈钧钰扶着晏菡茱下车时,两个侍卫正往脚上绑木板。晏菡茱拎起特制的雪屐笑道:“北疆牧民称这个叫'木马',能在雪上日行百里呢。”

沈钧钰踉跄着抓住枯藤,冰碴子簌簌落进衣领:“娘子当心!”话音未落,晏菡茱已如红蝶般掠过雪坡,银铃般的笑声惊起林间寒鸦。

两人摔了七八回才摸到诀窍。待寻到约定的大青石时,晏菡茱发髻上的红珊瑚步摇都歪了。沈钧钰正要替她整理,忽听石后传来咳嗽声。

郑源裹着灰鼠皮斗篷钻出来,脸上冻疮还未结痂:“沈兄果然守信。”他目光扫过晏菡茱腰间的玉牌,突然跪下:“求世子妃救命!”

沈钧钰忙扶他起来,触手只觉这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郑源从怀中掏出油纸包,里头是半块发霉的茯苓饼:“玄冥子给的药丸,说是能治。”他耳根涨红,“可我偷看到他在丹房炼汞,这哪是解药,分明是催命符!”

晏菡茱突然扯开他袖口,三道抓痕从腕骨蔓延至肘间:“这是试药留下的?”见郑源点头,她冷笑道:“好个一石二鸟之计。既用你们试药,又拿把柄要挟。”

“魏奉晖上月纳了第八房小妾。”郑源从靴筒抽出密信,“那姑娘是潇湘阁清倌人,我亲眼见玄冥子往她胭脂盒里塞药粉。”他颤抖着指向信上血指印,“这是被灭口的车夫临终画的符咒,与我在丹房所见一模一样。”

沈钧钰展开信笺,朱砂绘制的符咒形似盘蛇:“前日工部呈上的运河图,堤坝标记处也有这般纹路。”

话未说完,林中突然传来枯枝断裂声。晏菡茱甩出长鞭卷住偷袭者的脚踝,侍卫们一拥而上。郑源瘫坐在雪地里,望着被按住的灰衣人惨笑:“是魏奉晖的暗卫,他们早盯上我了。”

回程时暮色已沉。晏菡茱靠在沈钧钰肩头,指尖摩挲着密信火漆:“明日早朝。”

“放心。”沈钧钰将她的手拢进掌心,“我这就去求见太子。郑源既愿作证,那些腌臜勾当也该见见光了。”

马车驶过朱雀大街时,晏菡茱忽然掀帘望去。潇湘阁的灯笼在风雪中明明灭灭,隐约可见玄色道袍闪过转角。她攥紧鞭柄,想起前世那场蔓延京城的时疫正是从这家青楼开始。

当夜子时,靖安侯府书房仍亮着灯。沈钧钰对着运河图勾画符咒方位,朱砂笔突然顿在“临清闸“三字上。这里若是决堤,漕粮至少要延误半月。

“世子!”暗卫叩窗急报,“郑源住处走水了!”

沈钧钰掷笔起身,砚台打翻染红了运河支流。他望着窗外冲天火光,突然明白为何工部急着要在腊月动工那些人要借冰封河道掩盖炸药的痕迹。

雪粒子扑簌簌砸在茶楼瓦檐上,郑源攥着茶盏的手还在发抖。沈钧钰将密信折成方胜,塞进他袖袋:“悦来茶楼的掌柜左耳后有颗红痣。”

“沈兄。“郑源喉头滚动,茶汤泼湿了前襟,“当年大哥总说我该学你。“他忽然抓起茶壶猛灌,喉结在薄皮下急促滑动,“现在才懂什么叫良药苦口。”

沈钧钰望着窗外雪地上歪斜的脚印,想起三年前郑源在赌坊挥金如土的模样。炭盆爆出火星,惊得郑源一抖,茶盏“当啷“滚落。

“魏奉晖的闺女满月酒,你可去?”沈钧钰突然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