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出嫁那日,晏菡茱将月华锦裁作的嫁衣披在她身上。金线绣的海棠在烛火下熠熠生辉,衬得新娘子面若桃花。

“少夫人……”白露望着镜中身影,忽然落泪,“奴婢何德何能……”

“你值得。”晏菡茱将鎏金步摇插入她发间,“记住,女子嫁人不是归宿,而是新生。”她望向窗外喧闹的迎亲队伍,“江蓠若敢负你,本夫人第一个打断他的腿。”

锣鼓声渐近时,白露忽然转身抱住晏菡茱:“奴婢会常回来看您。”

“傻丫头。”晏菡茱轻拍她背脊,“好日子在后头呢。”

花轿抬起时,一片梧桐叶落在晏菡茱肩头。她仰头望着侯府飞檐上的明月,忽然想起那年中秋她与晏芙蕖挤在漏雨的厢房里,分食半个发霉的月饼。

中秋夜。

沈钧钰带晏菡茱登上城楼时,万家灯火恰如星河落地。他忽然指向东南方:“看。”

一朵莲花灯晃晃悠悠升上天际,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转眼间千百盏天灯照亮夜空,灯面上皆写着“河清海晏“。

“这是……”

“为夫抄录农书时,顺带将娘子善举编成话本。”沈钧钰从袖中掏出本《菡萏记》,“书商说,今夜全城百姓都在为娘子祈福。”

晏菡茱望着漫天灯火,忽然泪盈于睫。她想起那车发芽的芋头,想起白露的嫁衣,想起晏芙蕖打翻的月饼原来善意真的会如星火燎原。

沈钧钰悄悄握住她的手:“娘子可知,为夫最庆幸何事?”

“嗯?”

“庆幸那日你买了玉米种子。”他轻笑,“更庆幸,买种子的是你。”

夜风拂过城楼,将《菡萏记》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最后一页写着:浮世万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芒种捧着礼单刚要退下,忽听珠帘哗啦一响。晏芙蕖倚着缠枝莲纹引枕轻笑:“去靖安侯府时捎句话,就说八月十二我要回永昌伯府,请菡茱妹妹务必同归。”

“这…”芒种望着案几上未拆封的安胎药包,“若是世子夫人那日要赴宫宴……”

“就说我又梦见她穿着大红嫁衣坠井。”晏芙蕖指尖划过青瓷药碗边沿,“这话她定要当面问个明白。”窗棂漏下的光影在她眼底碎成冰碴,映出前世那口爬满青苔的枯井。

廊下鹦鹉扑棱棱撞翻鸟食罐。芒种后背沁出冷汗:“夫人慎言!若教人听见……”

“听见又如何?”晏芙蕖将药汁一饮而尽,“不过是个荒唐梦。”她望着铜镜里略显浮肿的面容,想起前世此时纪胤礼本该升任户部主事,而今却还在九品笔帖式的位置打转。

妆匣最底层压着当票,那是上月典当的翡翠耳坠换来的炭火钱。晏芙蕖攥紧袖中香囊,里头装着从嫁妆里抠出的碎银若再不与靖安侯府搭上线,怕是连纪胤礼冬日的狐裘都要送去当铺。

“记得备两匣云片糕。”她突然起身推开雕花窗,“要西街王记铺子现做的。”秋风卷着桂花香扑进来,混着隔壁姨娘们唱小曲的调子:“从来都是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断肠……”

芒种望着主子单薄的背影,忽然想起三年前晏芙蕖出阁时的十里红妆。那些镶着东珠的凤冠、绣着金线的霞帔,如今都化作药铺里一包包安胎的当归。

芒种捧着礼盒踏进惊鸿苑时,廊下铜铃正被初夏的风撞得叮咚作响。她给苏氏请安的吉祥话还带着水阁那头的荷香,转眼已跪在青石地上:“我家夫人念着世子夫人独掌中馈辛苦,特让奴婢送些消暑的冰珀茶。“

晏菡茱指尖掠过礼盒上缠枝莲纹,忽地轻笑:“芙蕖姐姐约我后日归宁,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黄花梨案几上,发出玉磬般的清响。

“夫人说梦魇缠身半月有余。“芒种垂首盯着自己绣鞋上沾的槐花,“总梦见世子夫人立在荷塘边。”话音未落,茶盏盖清脆地合上。

“荷塘?“晏菡茱捻起块玫瑰酥,“可是永昌伯府西苑那口?“前世晏芙蕖推她落水那日,岸边青苔也如今日这般湿滑。

芒种额角沁汗:“奴婢不敢妄言。夫人只说后日备下您最爱的樱桃煎,盼着姐妹叙旧。“

第210章 不良于行

白露掀帘进来添茶,鎏金壶嘴腾起的热气模糊了晏菡茱的神情:“告诉芙蕖姐姐,我定准时赴约。“她瞥见芒种袖口露出的当票一角,唇角笑意更深那印戳分明是东街当铺的。

待芒种跟着白露退下,惊蛰突然打翻针线簸箩。五色丝线滚了满地,像极了前世晏芙蕖扯断的那串璎珞。“夫人!“她跪着拾线,“上月芙蕖小姐典当嫁妆铺子,今儿这礼盒的檀香......怕是库房熏衣裳剩的。“

晏菡茱弯腰捡起枚银针:“你当我嗅不出陈茶混着霉味?“她将针尖对准窗棂漏进的日光,“姐姐这是要借我的东风,重燃她那盏将熄的灯。“

惊蛰望着光影里浮动的尘埃,想起半年前晏芙蕖挺着肚子炫耀纪胤礼买的金锁。如今那孩子化作血水流进夜香桶,倒教这位姑奶奶学会伏低做小了。

“后日你留在侯府。“晏菡茱突然将银针掷进香炉,“母亲正愁找不着由头发卖你。“炉灰腾起时,她眼前闪过前世惊蛰被乱棍打死的模样就因撞破王氏往安胎药里掺红花。

暮色染透窗纱时,白露捧着对账册进来:“芒种走前塞给奴婢这个。“泛黄的账页间夹着张地契,赫然是晏芙蕖陪嫁的绸缎庄。

晏菡茱就着烛火细看,忽然笑出声:“姐姐当真舍得下血本。“她指尖抚过地契上歪扭的指印这分明是晏芙蕖强按着纪胤礼画押的。

更漏滴到戌时三刻,沈钧钰带着夜露进来。他解大氅时瞥见案上地契:“永昌伯府又要作妖?“

“作妖的另有其人。“晏菡茱为他斟上参茶,“芙蕖姐姐要拿绸缎庄换我三万两雪花银呢。“她故意将地契抖得哗啦响,“夫君觉得值不值?“

沈钧钰就着她手饮尽茶汤:“夫人若想放火烧山,为夫给你添柴。“他拇指抹去她唇边茶渍,“只是当心火星子溅着绣鞋。“目光落处,正是她今早新换的并蒂莲软缎鞋。

八月初十的晨露还未散尽,沈钧钰膝上搭着锦被,狼毫笔尖悬在信笺上方许久,终是落下“岳父大人亲启“五个字。窗外桂花簌簌落在砚台里,混着松烟墨洇开浅黄花痕。

“腿伤未愈,实难成行。“他顿了顿,又添上“菡茱性柔,万望垂怜“,笔锋在“怜“字最后一捺生生折断。

江蓠捧着三页信笺退出书房时,瞥见世子耳尖泛红。犹记三月前大婚次日,这位爷摔了合卺杯便纵马出城,留新妇独对满堂宾客。如今倒好,为着不能陪归宁,倒比当年写军报还郑重。

马车辘辘碾过青石板,晏菡茱掀帘望着街边叫卖的糖人摊子。袁嬷嬷将暖炉塞进她手心:“世子特意交代,要老奴向亲家夫人分说腿伤原委。“

白露撅嘴嘟囔:“早知今日,当初何必。”话到嘴边被袁嬷嬷瞪了回去。

晏菡茱指尖抚过信笺上未干的墨迹:“世子费心了。“她腕间翡翠镯子碰着车壁,发出玉磬似的清响。三朝回门那日,这镯子曾碎在永昌伯府的石阶上嫡母王氏说既不得夫君欢心,便该学着低眉顺眼。

袁嬷嬷觑着她神色:“夫人宽宏,老奴斗胆说句僭越的话。”

“嬷嬷是想说,莫要计较前尘?“晏菡茱截过话头,捡起滚落的蜜饯匣子,“您瞧这琥珀核桃,初入口是涩的,含久了才有回甘。“她拈起一颗递给白露,“就像我初嫁时,阖府都当我是攀高枝的麻雀。“

车帘忽被风掀起,漏进几缕桂香。白露突然指着窗外:“夫人快看!“

永昌伯府朱漆大门前,两列青衣小厮正往石狮子上系红绸。晏菡茱认出领头的是嫡兄贴身长随这般阵仗,唯有迎接宫中贵人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