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侍郎家小儿子,是吧。”岁岁缓缓飘过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掷在那个站在左手边低着头缩着肩膀,收敛起刚刚所有的暴戾狂妄,畏畏缩缩起来的靛蓝衣服男子。

“小民,在,在。”男子仓惶抬起头看了岁岁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岁岁见他面皮白虽白,却无多少气色精神,想来沉迷烟花巷柳,多好的身子都得亏空。

“打了本王的人,你预备今日怎么给本王一个交代?”岁岁手里握着红玉禁步,慢悠悠地甩动着,一下两下......

“这,这,这小民实在是,不知道这,这玉郎君他是,是王爷您的人呐。”男子结结巴巴,一张年轻的脸上,皱出了一道道褶子。

“哦那这么说,是没人告诉你了?”岁岁扯动了下嘴角,像是笑了一下。

“没......那......不是......我......”男子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转头看着被人扶起后,抬手擦着嘴角流出鲜血的玉郎君,咽了口唾沫道:“小民还,还当他是胡言乱语,吓唬小民的......”

“这琼楼的老鸨也没告诉你?”岁岁问道。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男子这会儿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与他摊责的,连连摆手,不肯多沾半分责难。

琼楼老鸨当即哭嚎起冤屈,扑倒在地叩首道:“哎呦,王爷呀,奴当初,有眼不识泰山,只当您是包了那玉郎君一夜,何曾想您是这等尊贵身份,又给了他如此大的造化,竟是要收了他去,这若是知晓您的心意,奴便是有那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遮掩隐瞒,这不是自找死路吗?还求王爷明鉴呐!”

岁岁被那老鸨哭得头疼,忙摆了手让她闭嘴。

低头思了片刻,岁岁便知,这是安康从中作梗,生的由头,如今惹出来的麻烦。

“袁文博,今次虽说你不是故意,却也委实做了那强买强卖羞辱重伤他人之事。”说着,岁岁转眼看着那低着头被仆从扶着,站在那儿拉紧衣襟一动不动的玉郎君,“去,当众与玉郎君赔礼道歉,再把你今日该赔付的一切损失都给赔了,今次之事本王便不再同你计较。”

这罚的,其实也算重拿轻放了,可要袁文博一个从小宠惯到大,如今已是蛮横纨绔的少爷,去给一个下九流的小倌儿当众道歉,委实是极其羞辱了。

“可是王爷,小民今日,也险被他踢坏子......”话到一半,袁文博住了口。脸上却不知是气恼还是羞愤,难堪得几近猪肝色,死握着拳头不肯照岁岁的话做。“小民,多赔他些银子便是了。”

岁岁转而用眼神去示意玉郎君表态。

玉郎君则是撑着受伤的身子,一步一步走到袁文博面前,实在是美色倾城,便是伤得狼狈,也自有一股惹人心疼的破碎美感。以至于袁文博晃神之下,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玉郎君一口混着血的唾沫,啐在了脸上。

“你这个贱......”袁文博瞬间怒起,话没说完,就听得玉郎君冷清着一张脸,张口对着袁文博道:“留着你的那些银子,好好养着你那起不了势的三寸丁,断子绝孙全看它了。”

袁文博当真是被人羞辱到祖坟上了,理智都要烧没了,当场要不顾一切杀了玉郎君才好,却听得身后传来岁岁一声憋不住的轻笑僵住了挥拳的动作,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眦目欲裂的被家奴给拦了出去。

孤本

待那些人都散了去,岁岁自还稳如泰山地坐在那儿。玉郎君抬眼看了她两眼,忽略掉文墨递到手边的巾帕,不急不缓地走到岁岁面前,刚站定便屈膝行了一礼道:“奴谢过王爷相救之恩。”

玉郎君抬着脸却垂下了眉眼,强撑着身板骨气,却又是不得不卑微的模样。

“早前本王就说过,你这性子,在这种地方,迟早是要吃亏的。”岁岁不冷不热地说道。

玉郎君似是听不懂这句话一般,屈膝在那儿,像是在跟岁岁犟着道:“王爷救奴了,不是吗?”

“这次救,次次救?”岁岁呵了一声道:“本王替你赎身,你离了这地方,或许你这性子能活好点。”

玉郎君终于抬起的双眼,明亮的光转瞬即逝。

“奴,不用。”玉郎君的声音低低的,像藏了多少委屈。

刚刚被羞辱成那样都不委屈,这会儿又是为哪般。岁岁想不明白这玉郎君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心思,索性也不想了,起身道:“今日往后,琼楼里该是暂且无人为难于你。”

“王爷这就要走了吗?”玉郎君突然失了规矩从地上急忙站起身。

岁岁起身后与他距离本就近,猛然玉郎君站起来,岁岁仰面看向他,身子几乎都要贴上,不由得向后退了半步,错乱中踩着裙摆,竟就这么向后倒去,知蝉听雨急忙扶住,没想到玉郎君手伸得更快,直接拦腰搂住了她不过他手长的软腰。

岁岁瞪着眼养着玉郎君那张近在咫尺的俊美过头的脸,脸皮瞬间烫得吓人。

“你,你放肆!”岁岁色厉内荏道:“还不松开!”

玉郎君听见耳边传来的刀剑出鞘的动静,极其识相地松开了岁岁,又往后退了几三步,这次便是跪了下来:“是奴一时情急乱了方寸,惹王爷生气,还求王爷赐罪。”

岁岁觉得,自己鼻息间,全是一股淡淡的松香,清冽好闻。

沈二身上,倒是书香味重,与之是不同的。

岁岁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突然联想起沈握瑜,但眼前这个玉郎君,委实是不太懂规矩了。

“本王刚救了你,如今再大庭广众之下罚你,这算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岁岁压着怒气道。

“王爷,您上回去听戏,觉着那戏本子不好,前几日奴又新得一戏本子,当是赔罪,如何?”玉郎君道。

岁岁这人别的都行,唯独好看戏和话本子,此时听玉郎君如此说,心下意动,却强撑着脸色道:“有多新啊?你告知本王名字,自有奴才替本王买回来就行。”

“王爷,那是孤本,只奴才屋里那独一份。”玉郎君继续低声诱哄道。

“你刚刚还说是最新的,如今又说是孤本。玉郎君,你真当本王是个好脾性的,任由你张口便来?”岁岁低斥道。

“奴不敢,只这戏本子,是奴专为王爷您,备着的。自是最新的孤本,再无其他。王爷此刻便可随奴去厢房一看究竟。”玉郎君说罢,便跪在那儿,仰面望着站着的岁岁,眼神真挚无比,让岁岁太难不信。

作数

玉郎君去到屏风后梳洗清理,偶尔传来细微声响。

岁岁坐在桌前饮了小半盏茶,抬眼看着那屏风里头影影绰绰的身影,十分惹人遐想。

“殿下。”人还未见着,便听得那婉转似莺的声儿传了出来。

岁岁惊得一口茶水“咕嘟”一声吞了下去,咽得嗓子眼儿生疼。

只见玉郎君扮作那女儿身,身段好不窈窕婀娜,就连那嗓音都堪比京城里头最好的戏班子里的头牌。

岁岁微微挑起眉,看着玉郎君踩着莲花步,捻着绣帕唱起一段女儿情思的选段来。而玉郎君的一双桃花眼,眉目流转,含情脉脉,自叫她迷了眼,沉浸其中。

待玉郎君一曲唱罢,岁岁托着腮,脸上泛起淡淡笑意:“还有一技之长,便是离了琼楼,也是饿不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