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沈灵犀只顾忙着验骨,并未察觉到谢章华魂魄那边的动静。
谢章婷显然已经从黑坛里清醒多时,在谢章华那里听说了她死后发生的事。
是以,在沈灵犀告诉楚琰,谢章婷的魂魄尚在人间,两边互相见过礼后,谢章婷几乎毫不犹豫地,将她生前所受到的遭遇,悉数告诉给了沈灵犀。
“我与他是乞巧节认识的,他长得一表人才,风度翩翩,说话也十分温文尔雅,我几乎第一眼便看上了他。”
“他说他原本也是世家子弟,年少时饱读圣贤书,怎奈家道中落,为了生计,不得不沦为药商。他懂得岐黄之术,不仅做草药的买卖,还经常去给看不起病的百姓义诊,我瞧他心地纯善,更是对他心生爱慕。”
“他原是觉得自己配不上我,却又不甘心与我就此错过,心中很是纠结矛盾,所以每次当我故意去他铺子里找他说话,他都躲着我。”
“后来有一日,我去山寺进香祈福,回城途中天降暴雨,泥龙冲毁路面,我所乘的马车翻倒在官道上,是他路过救下了我,我们被困在山中一夜,互诉衷肠之后,也互相表明了心迹。”
“我与他孤男寡女在外面整整一夜,回府以后,他便登门来向我提亲。我原以为我们二人的亲事,是水到渠成,怎料阿爹阿娘看不上他的出身,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
“非但不同意,还按下我与他共度一夜之事,去知府那里打招呼,让官府的人给他下绊子,查封他的药铺,威胁他若不离开东华府,便会走投无路。”
“我知道阿爹阿娘素来的手段,不想连累他,便狠心与他一刀两断,对他说了许多狠话,他一气之下,就离开了东华府。”
“从那以后,我终日郁郁寡欢,向阿姊写信诉苦,阿姊心疼我,将我接去京城,住进东宫里,想法子逗我开怀。在京城的日子,得阿姊和两个姑母的照料,时间久了,我也就渐渐看淡此事。”
“原以为,我同他此生再不会有什么交集,却没想到,有次和新认识的朋友去蛮夷坊玩耍,在蛮夷坊的瓦肆里再次见到了他。”
“才数月未见,他已经不再是东华府那个无权无势的小药商,摇身一变成了云国特使的义子。”
“他的义父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相看上去很凶,额头有一块褐色的胎记。他的眼睛长得很奇特,是浅褐色的,只要与他那双眼睛对视,我就会不自觉的,听从他的命令……”
第215章 铜雀春深锁章婷(二合一)
“起初,他提出要与我私奔,被我拒绝了。后来没过几日,我去护国寺上香,他义父扮作婢女模样,进了我的厢房,用那双眼睛看着我,命令我写下那张私奔的字条,将我带走。”
“他们把我带去了云国,安置在铜雀园。到了那里我才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药商,也不是云国特使的所谓义子,他是云国的西静王云弘山……”
沈灵犀瞳孔一缩。
西静王云弘山是她前世的皇叔,是云妄的父亲,也是大周灭了云国以后,册封的云疆王。
云弘山早年最爱去四处游历,并不常在都城。
细算起来,沈灵犀从小到大见他的次数并不算多,对他最大的印象便是,他在她那个渣爹面前总是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模样。
可在外却生性风流,四处留情,府中妻妾众多,子嗣也很多。
云妄便是当初他从外头带回都城的私生子。
“所以,你失踪的这三年,都在铜雀园?”沈灵犀吃惊地问。
铜雀园,是云弘山效仿古人的铜雀台所建,专门用来安置莺莺燕燕的地方。
只要是他从外头带回都城的女人,都会被他安置在铜雀园里。
可是,谢章婷是谢氏女,以她的身份地位,被云弘山安置在铜雀园,简直是对谢氏的侮辱。
沈灵犀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年前在戾帝面前唯唯诺诺的皇叔,竟敢在背地做出这等挑衅敌国世家大族之事。
“铜雀园是安置西静王外室的地方,旁边便是大周在云国的特使府。”沈灵犀疑惑地问:“若你递消息给大周特使,表明身份,有大周特使庇护,云国定不敢怠慢于你,还会好生将你送回大周。为何你会被困在铜雀园整整三年?”
此话一出,楚琰凤眸微深。
铜雀园作为当年西静王的私院,虽然紧邻大周特使府,可所处之地却十分偏僻,知道的人并不多。
早在六年前云国灭国以后,铜雀园便已被先帝征用,改建为云疆宣抚司。
而云弘山自从坐上云疆王的位子后,终日以贤王形象示人,铜雀园这种代表他风流过往的地方,从不准百姓提及。
是以,如今六年过去,铜雀园这个名字,即便是云边城本地人,都未必会记得。
以沈灵犀的年纪,就算是从那些云疆亡魂口中得知云疆之事。
他们也未必会将云疆王过往的风流韵事,说与一个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听……
楚琰半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不经意间流露的精光。
他是绣衣指挥使,更是少年时便已随先帝率领百万雄狮征战沙场的统帅。
倘若他并未心悦于眼前的小姑娘,仅凭这几日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破绽,已足够令他对她的身份生疑。
而现如今,即便他心知有异,也只会毫不犹豫选择相信。
谢章婷对于沈灵犀的话,面上也露出意外之色,“没想到沈姑娘小小年纪,对云国都城竟如此熟悉,你说的没错,铜雀园旁边确实是大周特使府。”
沈灵犀眸光微闪,意识到自己露出破绽,下意识便心虚看向楚琰。
见他面色平静如常,她暗暗松口气,只朝谢章婷笑了笑,并未将这句话转述给楚琰听。
谢章婷和谢章华都没发现异样。
谢章华脸色微变,“他大费周章把你带回云国,就只让你做了外室?”
“我当时并不知道,铜雀园是他安置外室的地方,那时园子里也没有旁的女子。”
谢章婷眼底尽是悔恨,“怪只怪我,信了他的甜言蜜语,相信他对我情根深种。他告诉我,既然当初在山中困了一夜,都无法令谢家同意将我嫁给他,那不如就让我为他诞下一儿半女,他再带我回大周求娶……所以,我才心甘情愿,留在了铜雀园。”
“你糊涂啊!”谢章华痛心地道,“若男人当真爱重你、珍惜你,绝不会把你藏着掖着,定会想方设法把你带到人前,接受旁人的祝福,又怎会忍心让你无名无分跟着他?”
谢章婷紧攥着心口,落下泪来,“阿姊说的对,我只恨自己当初猪油蒙了心……”
“你身上的伤,是如何来的?”沈灵犀迟疑地问,“是云弘山……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