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作脸色微变。

眼前这姑子,一听便是个懂行的。

仵作:“若是酒后寻死,自己跳下去,身上自然没有伤痕。至于别的痕迹……这尸身本该由官府来打捞,贵府擅作主张将尸身打捞上来,破坏了现场,已无从查证了。”

沈灵犀轻笑,“若是自杀身亡,须得先确定他的身份,官府应查证他自杀的动机,方能下此定论,你连他身份都不知道,又如何判断他是酒后自杀,而非酒后失足呢?”

“所以我方才只说他是酒后失足。”那仵作眼中已有了几丝不耐,朝知府的方向揖了揖手,“至于是不是自杀,自然要由知府大人来判断。”

赵知府在一旁,正与周管事相谈甚欢,听见两人谈话,狐疑朝他们看去。

周管事见状,低声道:“这是今日府上去金仙观请来打醮的姑子,那尸身便是她作法时发现的。”

“作法?”赵知府眼睛微眯,站起身,朝沈灵犀走近两步,眼底尽是打量。

沈灵犀浑然未觉,又向仵作请教,“既是失足,按常理来说,‘死者口鼻内有水沫,肚内有水,腹肚微胀,真是淹水身死。’1,你说他酒后失足,便就意味着,死前他还能动。既然能动,溺水以后,人势必会在水中挣扎,呛入井水。井内狭窄,以他的身量体型,挣扎之时手脚定还会与井壁有所摩擦……”

说到此,她顿了顿,指向尸身,故作无知地问:“可此人腹肚不胀,口鼻之内亦无水沫流出,手脚指甲缝里更是干干净净,半点泥沙和青苔都没有。仅凭区区一只酒壶,仵作如何断定他到底是坠井溺水,还是被人所害呢?”

沈灵犀所言,条理分明,便是不懂验尸之人,也能听得明白。

虽未言明,却比之仵作匆匆而下的结论,更令人信服。

在场围观之人,虽已被周管事驱赶走一些,留下的却都是各房有头脸的管事。

众人原以为这戴面具的道姑,不过是懂些卜卦驱邪之术罢了。

没想到,她竟还懂得验尸。

仵作本就是看知府眼色行事,沈灵犀这番询问,句句戳中要害,他若再狡辩下去,定会露出更大破绽,只得求助地看向知府赵成。

“等等。”赵成总算听出,这是沈灵犀的声音。

他瞪圆了眼睛,气冲冲走到她面前,手指着她脸上的面具,“好啊!沈灵犀,你以为戴个面具本官就认不出你?瑶娘的案子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不好好在你那棺材铺里呆着,又跑出来给本官找事儿添乱是吧!”

赵成这会子想掐死沈灵犀的心都有了。

这京城谁人不知,宣平侯沈济最要面子,侯府里捞出死尸,若传出去,连同瑶娘那案子,能让宣平侯府彻底沦为京城笑柄。

沈济不想让官府查,赵成这个做知府的,也懒得管。

让仵作验个“失足溺水”,皆大欢喜,还能给沈济一个人情,促成赵、沈两家交好。

可现如今沈灵犀突然跑出来,横插这一脚,人情没了,说不得还得结仇,简直是把他这个知府架在火上烤!

这两年沈灵犀明里暗里坏了他多少好事儿,到了今日,赵成实在是忍无可忍了。

今日,他定要把这死丫头抓进府衙大牢里去,让她好好尝尝苦头。

“来人,把这个妖言惑众、屡次阻挠官差办案的妖女给本官抓起来!”赵成怒声命令道。

衙差们既被赵成带来侯府,自是赵成亲信,知道他对沈灵犀已是深恶痛绝,直接围了上去,抽出佩刀,架在了沈灵犀的脖子上。

还将她脸上的面具,粗鲁揭下来。

众人看见沈灵犀那张清丽娇美的面容,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这是宣平侯府。

个个都知道,棺材铺出身的“沈灵犀”,是昨日侯爷才接回府的真千金。

更何况,她还长着一双,肖似已故侯夫人安氏的眼睛……

第14章 这般柔弱

沈灵犀似被这阵仗惊吓住,脸色发白,嘴唇颤颤,澄澈的眼眸瞬间蓄满泪水,“府尊大人这是何意?民女只是听不懂仵作的验尸结果,好言请教罢了,为何到了大人口中,就成妖言惑众、阻挠办案了?”

安妈妈是这府里唯一见过沈灵犀真面目之人。

见她又扮作这副小白花的模样,安妈妈只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脚底直冒寒气。

她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说不定从今早在静思院开始,这丫头就已经在筹划这一切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安妈妈觉得更可怕了。

她下意识后退几步,把自己藏在人群里,生怕被沈灵犀盯上。

周管事在听见“沈灵犀”这三个字时,便赶紧使人去前院请沈济,见衙差动了刀,忙上前笑着打圆场,“府尊大人息怒,有话好好说,不过是个小姑娘,何必动刀呢……”

赵知府一心想把这事给捂住,哪顾得上去分辨这府里人的神色。

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他还不忘在侯府众人面前卖个好,“周管事有所不知,前日贵府四姑娘的婚事,就是这死丫头在装神弄鬼搞出来的事儿,这才隔了一天,她就胆敢来府上挑衅,若不严惩,本官如何服众?你们放心,此番我定要让这妖女画押认罪,拉出去游街绞首,以儆效尤,届时贵府也能洗去污名。”

此话一出,众人看向沈灵犀的目光,又多了几丝不同。

原来,把四姑娘从李家那个虎狼窝里救出来的人,竟是五姑娘啊!

“府尊大人,饶命……民女冤枉,民女真的只是请教。”沈灵犀泪湿于睫,眼泪啪嗒啪嗒落在锋利的刀刃上,更显柔弱可欺。

她泣声哀求,“还请府尊大人看在民女爹爹面子上,饶过民女这一回……”

“沈灵犀,这会儿你知道怕了?”赵知府冷笑,“晚了!你不过是个孤女,莫说你爹早死了,就算他此刻能从地底爬上来,本官见到他,也要治他个治家不严、管教无方之罪,让他跟你一道去游街示众!”

“赵大人好大的威风!”正在此时,一个极度不悦的声音,传入众人耳畔,“本侯真想看看,你要如何治本侯的罪!”

众人循声看去,便见宣平侯沈济,黑沉着一张脸,从人群后头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