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衙主院。

宋纾余醒来的时候,淅沥的雨点儿,正从廊檐簌簌落下。

漆黑的窗外,几乎望不见一丝光亮。

屋里一灯如豆,静谧无人。

他感觉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可又全然忘了梦境中发生的事。他迷惘了片刻,发现自己全身都是汗,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那般。

他欲起身,胳膊肘撑了一下,左臂传来钻心的疼!

宋纾余侧目看去,竟见左臂缠满了白纱,隐隐透着血色。

他沉默了许久,才哑着嗓音叫道:“来人!”

丫环雪儿候在外室,炉火上煨着药盅,听到召唤,连忙把药汤盛在白瓷碗中,用托盘端进内室。

“主子!”雪儿红着双眼,轻声道:“奴婢侍候您喝药。”

宋纾余点了点头。这是惯例,是他们主仆心照不宣的事儿。

内服了止痛和消除炎症的汤药后,雪儿又为宋纾余的外伤换了一次药。

包扎时,看到雪儿打的常用的绳结,想起原先是不同的十字结,宋纾余眼神忽然一紧,“之前是谁替我包扎的?”

雪儿有些犹豫,“是,是……”

“快说!”宋纾余面色含怒,“两次打结的手法不一样,你岂敢瞒我?”

雪儿大骇,连忙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坦白道:“主子今日发作得厉害,奴婢和刘妈妈都被主子驱赶了,刘妈妈生怕主子过于伤害自个儿,不得已找来了穆仵作……”

“穆青澄!”

“是的。”

宋纾余一下子从床上惊坐而起,修长的大手,倏地掐住了雪儿的喉咙,字字生寒,“她都知道了?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你们怎敢找她,怎敢让她知道你主子我是个疯子,是个神经病!”

雪儿眼瞳里盈满泪水,她没有濒死的惧怕感,反而心疼地说道:“没有,主子不疯,主子您……您只是病了,金太医说过,只要有人悉心照顾主子的情绪,给予主子安全感,开导主子走出内心的阴霾,就……就会慢慢的不再发作,会彻底的好起来。”

宋纾余心中满是惶恐,连音调都抖颤起来,“我吓到她了是不是?她见着我狼狈的鬼样子,定会厌弃我,憎恶我,她……她好不容易回到我身边,我还没跟她相认呢……”

“主子……”

“我有没有伤害她?有没有骂她,或是打她?”

雪儿的呼吸越来越紧,脸色憋得通红,但她仍是费力的安慰宋纾余,“没有,主子虽然身在病中,却好似认得穆仵作,没有骂人,也没有打人。”

掐着雪儿的大手,豁然失了力,雪儿跌坐在地上,看着宋纾余庆幸的样子,心情万分复杂。她既羡慕穆青澄能够走进宋纾余的心,又感激穆青澄的出现,让宋纾余找到了救赎。

宋纾余摆了摆手,“下去吧。”

“是!”

雪儿走后,宋纾余又陷入了不安悔恨的情绪里,只怕穆青澄会对他失望,会觉得他恶心,不堪托付终身。

刘妈妈未经传召,便端着晚膳进来。

宋纾余扭过头,“不吃,拿下去。”

“二公子,穆姑娘的庑房,老身已经按照您的要求,给配制齐全了,也拨了人,专门为姑娘烧屋子、洒扫、洗衣,姑娘是个善心知礼的,托老身给二公子道谢呢!”

听到刘妈妈的话,宋纾余死灰的瞳孔,慢慢簇起了光亮,他回望着刘妈妈,语气里透着紧张,“除了致谢,她……她还说了什么?”

第127章 真相昭天下(13)

刘妈妈笑道:“穆姑娘没有再说其它。但穆姑娘今日见过二公子后,很是关心二公子,不仅为二公子处理了伤口,还亲手为二公子更衣、洗脸、净手、绾发,直到把二公子安顿在床上睡着了,穆姑娘才离开主院,回了南监。”

闻言,宋纾余心花怒放,他垂眸看了看身上干净的里衣,又摸了摸脸和头发,不敢置信的跟刘妈妈确认,“她当真为我做了这么多?”

刘妈妈点了点头。

宋纾余消极的情绪,总算淡了几分,但他还是吩咐道:“日后我若再犯病,不准你们再找穆仵作!”

刘妈妈不解,“二公子,老身不明白,从穆姑娘今日的表现来看,对二公子的病情恢复,是有极大好处的,二公子为何不准?”

宋纾余没有回答。

刘妈妈只好应下,同时扯了个善意的谎,“这些晚膳,是穆姑娘吩咐老身为二公子准备的,都是滋补外伤的药膳,二公子便吃上几口吧!”

宋纾余的眼睛亮了亮,如同闪电划过窗前的光芒。

这一晚,白知知陪着穆青澄住在了衙门庑房。

暮秋的雨,下了一整夜,穆青澄也做了一整夜的梦。

梦里,出现很多光怪陆离的场景,有曲水流觞的宴席,有众多孩童玩闹的花园,有乱葬岗,有尸体,还有梳着羊角髻的小女孩儿,以及怀里抱着小狗的漂亮小公子。

……

翌日清早。

九月十九,皇帝限期破案的第三日。

穆青澄听到传唤,赶到前衙议事厅时,院判正与宋纾余说着什么,她进门的脚步顿了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宋纾余。

他今日的状态,明显是恢复成了正常人,许是因为有伤在身,面容难掩苍白。

似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他低垂的眸子,蓦地与她隔空相望,但她立刻低头,匆促上前,恭恭敬敬的行礼:“卑职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