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活人之言,真假难辩,但尸体不会说谎。死者的死亡时间没有问题,至于死因,从尸表来看,腹部干涨,眼睑出血,眼球凸出,嘴唇发绀,口、鼻内流出清血水,满面孔都有血荫,呈红黑色,内脏有瘀血,瞳孔散大,肛门脱出,大、小便排泄出而污脏了裤子。以上,符合压塞口鼻窒息死亡的特征。陈仵作如实记录,并未作假。”

“然,死者的脖颈上,有外力作用下造成的轻微伤痕,此为其一。其二,死者左脚是先天性马蹄内翻足,即足部的骨骼、肌肉、韧带结构发育畸形,导致足内翻、下垂,无法正常着地和行走,严重影响步态,表现为跛行。其三,死者双臂和肘腕,并无守宫砂,经大理寺和刑部的三名稳婆共同检验,死者已非处子之身。但是,这三个重要问题,陈仵作并未记录在案。”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在场所有官员,盯着尸体的眼神,皆变得又惊又惧!

“跛子?她是先天的跛子?”季越双眼瞪成了铜铃,语气里尽是不可思议,“郭宣的嫡女郭媛可,怎么可能是先天跛子?春日宴上,不知有多少人见过的,贬入宫中为婢,亦三月有余,根本不可能是跛子!”

陆询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郭小姐尚未婚配,竟已非完璧?啧啧,这件事情,可不同凡响啊!”

秦松阳脸黑如墨,他将视线从尸体的左脚,缓缓移到穆青澄脸上,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凌厉,“穆仵作,你拿什么作保,你的尸检结果是正确的?”

穆青澄眼神冷了下来,“呵,秦尚书若是不信,大可从其它公门调集仵作复检,或者请宫中太医检查死者是否为先天跛子。如若我所言为虚,秦尚书按律治我的罪即可。”

秦松阳抿着嘴角,沉默不语。

“尚书大人,不论您信或不信,尸体就在这里,真相就藏在死者的身上,谁都作不了假。”穆青澄说完,顿了顿,接道:“陈仵作未曾记录死者脖颈的伤痕,我推测,他是按照梁大人所见情形而记录的,为了证词和尸检结果的统一性,闭环证据链。但是,梁大人昨日在玉酿阁供述时,遗漏了一件事。梁大人不仅看到凶手捂住了死者的口鼻,还看见死者的左手腕有守宫砂,可这具尸体并没有,亦非处子。”

言及此处,穆青澄微微叹气,嗓音闷沉了些许,“梁大人见到的郭媛可,未被凶手伤到脖颈,且有守宫砂;世人见到的郭媛可,是正常人,并非跛子。显然,藏匿在酒坛中的这具尸体特征,并不符合真正的郭媛可!”

“但……但她的容貌,看起来就是郭媛可啊!”秦松阳仍旧难以相信,“而且郭宣当场认尸,他是郭媛可的父亲,怎会认错女儿呢?”

其他人,亦是百思不得其解。

穆青澄颔首,“对,这具尸体的容貌,确实与郭媛可一模一样,我也验过了,没有易容,也没有戴人皮面具。但事实就是,出现在目击证人眼中的郭媛可,同酒坛中的死者,并非同一人。所以,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解决。第一,死者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第二,真正的郭媛可身在何处?第三,陈仵作为何隐瞒真相?第四,郭宣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思维缜密,逻辑分明,洞察力敏锐,不愧是穆……”季越抚掌赞叹,话到嘴边,又想到不能公开暴露穆青澄的身份,便及时改了口:“梁侍郎找来的这位穆仵作,当真是个验尸探案的人才啊!”

第353章 结局(22)

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崇拜,从陆询炯亮的眸子里溢了出来,他的心思,不似往日的内敛克制,全都写在了脸上,在这个严正端肃的场合里,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季大人谬赞了。”

客气的回应了季越后,穆青澄缓缓侧目,迎上陆询炙热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说道:“陆大人,您看尸体,比看我有用多了。”

“都有用。”陆询笑眯眯的回她,“但是,看你比看尸体更有用。”

此言一出,季越眼睛都直了,一副见了鬼似的盯着陆询!

秦松阳及三法司诸位官员,纷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今日的陆大人,怎会如此的孟浪?

然而,穆青澄却不期然的勾起了唇角,含着笑意道:“我大概明白了死者和郭媛可容貌相像的原因了。”

众人立刻望了过来。

穆青澄徐徐道:“有没有可能,这两个姑娘是双生姐妹呢?”

“不会吧?郭大人膝下只有一个嫡女,便是正室夫人所生的郭媛可,这满京城无人不知啊!”

“户部有户帖档案,需尽快核实。”

“倘若穆仵作猜测正确,为了阖府声誉,天生跛脚的姑娘,恐怕一出生就被弃养,户部只登记了一女。”

“郭夫人产女,侍候的人定然不少,只要彻查,定能查出眉目的。”

“还有,派人寻找真正的郭媛可!”

“不如,直接请郭宣过来问询?”

“不可!”听到众官员谈论到此处,穆青澄插话道:“现在不可惊动郭宣,以免打草惊蛇!”

秦松阳蹙眉,“理由?”

穆青澄坦言道:“不瞒各位大人,我昨日……嗯,见到郭宣左手虎口处,有几道带血的划痕。而梁大人说过,死者在挣扎期间,与疑似宋大人的男子,有过肢体接触,用双手拍打了凶手的手臂和手。”

“你怀疑凶手是郭宣?”秦松阳一震。

穆青澄的措辞较为严谨,“郭宣的伤痕,太过巧合,是个疑点。另外,据我和梁大人的调查,京兆府的林书办,亦有疑点。他于昨日出现在宫中,将梁大人引去了御膳房附近,所以梁大人才能恰巧目睹杀人案。综合全部线索,我现在有理由推断,案发当时,有明暗两组人!明面上的,便是展现在梁大人、太监小福子、宫女小翠面前的郭媛可和疑似宋纾余的人,他们在作戏,目的是造成宋纾余杀害郭媛可的假象;暗地里的那一组,才是真正的死者和凶手!”

听到京兆府也出了内鬼,秦松阳心里平衡了不少,脸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现今还有个需要查证的问题。那便是,太监小福子、宫女小翠为何指认那人是宋纾余?是口供造假,还是那人易了容?”

说到这儿,穆青澄思索了几息,忽而计上心来,“至于如何找到郭媛可,我倒是有个主意。陈仵作目前尚不知我已戳破他,但他心里肯定忐忑,急于将我复检的消息传递给他的主子,所以,今日寻个由头,将他放出刑部。鱼饵入了海,抓牢鱼竿,迟早能钓到大鱼!”

“禀尚书大人!”

厅门外突兀地响起人声:“京兆尹宋大人递了话,要见新来的穆仵作。”

众官员望着穆青澄的眼神,顿时变了几变!

秦松阳又生气又无奈,这个宋纾余,敢情在他刑部也安插了眼睛?

穆青澄微微怔忪了下,扬声回道:“不见!”

厅外的人,显然未料到这个结果,惊愣了一下,连忙道:“宋大人交待,他会不吃不喝不睡的候着穆仵作!”

“哈……咳咳!”季越憋不住,险些当场笑出声。

陆询拧起了眉尖,眼中流转着浓浓的忧愁。

穆青澄阖了阖眸,深感无奈的妥协,“对于此案,我暂时没有其它想法了。具体的调查取证工作,便辛苦诸位大人了。”

她行了一礼,告退离开。

陆询后脚跟上。

出了议事厅,陆询抢着发出邀请,“穆仵作,本官可以先同你私下说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