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李沐的尸体,迟迟没有被人发现,柳长卿又以李沐的性命,威胁李云窈交出医典古籍,几番较量下来,柳长卿确定从李云窈手里得不到医典古籍后,决定斩草除根,派谢大杀李云窈。我得知消息后,找到李云窈,劝说她随我离开柳家,她答应了我,我欣喜若狂,随即以‘托梦’的方式,安排矮胖子和三虎带李云窈离开京城,去乡下的庄子,我提前过去接应她。谁料,李云窈骗了我,她怀疑父亲李沐已经被害,心灰意冷之下,决定展开复仇。”
“九月十五日,李云窈在云台寺自杀了。我在庄子上左等右等不见人,便潜回城里打探消息,当我知道她以杀死孩子的方式达成了自杀的目的后,我痛不欲生,我明白她的心意,她不惜赔上性命,也要向世人揭开柳家的罪恶,我不怪她,我只恨我自己没有护她周全,恨我自己从杀了她母亲的那天起,便将她和她的父亲带入了泥沼深渊!”
“九月十六日,李沐的尸体,终于被京兆府的巡探犬发现了!由此,柳长卿知道了我抛尸李沐的事儿,他大发雷霆,本欲杀我灭口,却又想到,如若败露,推我出去顶罪岂不是更好?可他万万没想到,他的爱子柳霄,竟然在暗中串通李云窈,布下了云台寺的大案,且事后竟然失踪了!”
“柳长卿命我出去查找柳霄的下落,若再让他发现我有不轨之心,便将我娘的尸体送给我!九月十七日下午,我通过跟踪京兆尹宋大人,得知柳霄被京兆府抓进了大牢。翌日,穆宅藏尸,全面暴露!”
讲到这里,柳沛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似的,精气神儿几乎全部消失,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
他的力气被磨完了,只剩下了喃喃碎语:“宋大人,穆仵作,抱歉啊,因为我顾忌母亲和弟弟的性命,一直不敢供述实情,给你们添累了。我不怕死,我烂命一条,早就该死了,可是,我娘生养了我,我不敢不孝,阿弟是我唯一的骨血手足,他热烈鲜活了半生,我看到他,才觉得,这人啊,就该是这般的活着……”
宋纾余沉吟道:“柳长卿为何要炼制生肌丹和生情丹?他在替谁炼制?柳沛,真正威胁到柳夫人和柳霄性命的人,你确定是柳长卿吗?”
柳沛一怔,看到宋纾余深沉的目光,未有丝毫退缩,他迟疑着说道:“生肌丹和生情丹皆是女子所用之物,自然不是柳长卿自己使用了。柳长卿的背后,有一个身份地位非同一般的女人,柳长卿对她唯命是从,刀山火海,万死不辞,柳长卿曾经说过,她要捏死他,都用不了一根手指头,何况是我们娘仨儿?想来,这个女人就是柳长卿的爱慕之人吧。”
“这个女人,姓甚名谁,你可清楚?”穆青澄追问道。
柳沛默了一瞬,摇头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柳长卿作恶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给那个女人寻找医典古籍,炼制生肌丹和生情丹。”
穆青澄逼近一步,漆黑的眸子晦暗了几许,“那你几次三番的潜入穆宅是为了什么?你在找什么东西?九月十七日那晚,你还撞上了张主簿,以剑重伤了他!”
柳沛愣了愣,不得已回道:“我在找第三柄匕首和它们的刀鞘!我想在源头上,查出制造这种种罪恶的人!”
第165章 真相昭天下(51)
公堂内外,鸦雀无声。
柳沛的人生经历,可怜、可悲、可叹,亦可笑。
他的命运,从出生起便被柳长卿操控,是非善恶都不由已,连生和死都是奢望。他这半生,永远都在为别人而活,从未想过自己。
直到遇上李云窈,他动了心,方才生了为已的想法。
然而,他总是慢一步。
感情上慢了一步,李云窈爱慕了他人;他想救李沐,慢了一步;他想带走李云窈,慢了一步;他想保护柳霄,慢了一步;他想庇佑母亲,慢了一步。
每慢一步,他便失去一人。直到,一无所有。
或许,从当年柳夫人遇上土匪的那刻起,他的命运齿轮,就被拨后了一步,所以才会事事慢,就连他的父亲,都迟来了一步。
常言道,不知全貌,不予置评。而今却是,知晓全貌,难以置评。
柳沛既是加害者,亦是受害者,他踩在了善恶黑白的中间线上,简单的人性二字,难以将他盖棺定论。
柳夫人握着柳沛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处,心痛得无以复加,除了反复念叨“是娘害了我儿”,其它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柳霄受激过度,神色疯癫,似笑又似哭,“我崇敬的父亲,虐待我的哥哥,杀害我的妻子,视我为棋子,还做下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恶事……我,我怎么觉得,这个人,我从来都没有认识过呢?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我以为的父慈子孝、父母恩爱,全是假的,你们所有人都是戏子,都在台上唱着大戏,只有我一个人是看客……”
柳长卿死死地盯着柳沛,眼睛殷红如血,他“呜呜”地叫着,不知是悔,还是恨?但现在,没人顾得上他。
宋纾余手肘儿支在公案上,眉目微垂,忧心忡忡。
这个案子,跟穆家的牵扯,是越来越深了,如若继续挖下去,挖出这罪恶的源头,跟穆严有关,那穆青澄该怎么办?
正思忖间,突见堂下的穆青澄,猛然俯身,揪起柳沛的衣领,字字冷厉如刀,“柳沛,十几年前,你潜入穆严家找医典古籍,如今又潜入穆宅找第三柄匕首和刀鞘,这一切,与穆严究竟有何关系?罪恶的源头,又为何与匕首相关?柳沛,我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穆仵作……”宋纾余张了张唇,想说点儿什么,终是什么也没说。
她比他想象的更坚强,更坦荡,更有主见,她内心能够承载的重量,亦堪比千钧。
柳沛安抚了柳夫人和柳霄几句,待他二人止了哭声,才回道:“其实,我存了这个心思很久了。宋大人骂我懦弱,实是因为我知道柳长卿的主子,虽然是女人,却财力雄厚,权势滔天!如若威胁我的人,只是柳长卿,我大可杀了他,一劳永逸。可是,柳长卿只是个卒子,那个女人,可以随时随地取走任何人的性命。这便是,我无论如何都要替柳长卿顶罪的原因。现今,我全数招供了,希望宋大人一言九鼎,能够护好我娘和柳霄。”
宋纾余微微颔首。
柳沛接道:“因而这几年,我一边完成柳长卿交办的任务,一边暗中查探那个女人的身份,但柳长卿口风缜密,未曾透露出分毫,我始终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直到我进入李家,毒杀杨采毓的时候,无意中发现了一柄无刀鞘的匕首!我曾在柳长卿的书房,见过同样的匕首,它们的材质、尺寸、图案完全相同,我当下起了疑心,开始调查匕首的出处!”
“这一查,便查到了著名的铸剑师李镶。李镶说,很多年前,有位姓白的姑娘,找他定制了三柄同款匕首,送给她的闺中知己。李镶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这白姑娘是个妙人儿,她不同于高门闺阁的女子,不喜针织刺绣、琴棋书画,她喜欢练武和冒险,喜欢钻研医理,发明制造新奇的玩意儿。匕首造好后,她亲自在刀鞘刻上了她和密友的名字,作为她们知己情谊的见证。”
“柳长卿派我潜入穆严家寻找医典古籍,穆严的夫人,恰好姓白,所以,我推测穆夫人就是定制匕首的白姑娘,杨采毓是白姑娘的知己之一。至于柳长卿的匕首,从他重视的程度来看,应该是他背后的女人所赠,而这个女人,应是白姑娘的另一位知己。所以,找到第三柄匕首,就能证明三个女子的关系,找到刀鞘,就能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继而确定身份!”
穆青澄胸中激流翻涌,眼眶盈泪,“如此说来,跟医典古籍和匕首相关的,不是穆严,而是穆夫人!”
柳沛道:“据我所查,应是没错。只可惜,我翻遍了穆宅,毫无所获。”
“穆夫人已经死去多年,匕首下落不明,你如何寻?”穆青澄松开了揪着柳沛衣领的手,起身时,身体虚晃了一下。
宋纾余忙道:“穆仵作,你审案已久,回座休息片刻!”
穆青澄摆了摆手,强撑着发晕的脑袋,道:“大人,卑职无碍。我们继续审吧,该传召府医过堂了!”
宋纾余眉峰紧锁,目中满是担忧,“审讯府医的事儿,交给本官吧,你回来坐会儿。”
“是!”
穆青澄没有再坚持,回到宋纾余身侧的位置坐下,宋纾余靠过来些许,压低嗓音道:“缓一缓,理一理思路,别钻牛角尖。”
“嗯。”穆青澄点了点头。
府医上了堂,看见柳长卿受了刑,不待宋纾余开口,便抢先喊冤道:“宋大人,小人冤枉啊!小人是大夫,以治病救人为已任,怎会给病人下毒呢?求宋大人明察,替小人主持公道啊!”
“穆仵作当日抓了你现形,你还敢狡辩?一个大夫,竟然长了张读书人的嘴,真是会睁眼说瞎话啊!”宋纾余懒得多费唇舌,直接喝道:“来人,给本官拖出去杖责!打多少没有上限,一直打,打到愿意老实交待为止!”
第166章 真相昭天下(52)
捕快凶狠,像拎小鸡似的,轻易便将人拖了出去,只是,才几板子下去,府医便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捕快端来一盆水,迎头泼下,府医又醒了过来,口中叫道:“别打了!我招,我招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