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发出声音,只是随着鞭刑时不时喘息一声,证明自己还活着。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耳边鞭子的破风声也越来越遥远,只剩下嗡嗡作响的声音。
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仿佛置身于狂风暴雨之中,无处可逃,无处可躲。
他的身体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有那钻心的疼痛在提醒着他,他还活着。
突然,铮铮的颈椎像是断了一样,支撑不住头颅,顾玄敬的头重重磕在刑凳上,紧紧抓着刑凳的双手也随着重力垂落在地。
他任由黑暗将他吞噬,像一滩烂泥一样彻底瘫软在刑凳上,看起来生死未卜。
顾淮安看着顾玄敬一副生死不明的模样,顿时面如死灰,心跳声震耳欲聋,几乎要将他的理智彻底淹没。
紧握鞭子的手指痉挛了一下,轻飘飘的鞭子握在手里仿佛千斤重,沉甸甸地坠着,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
地上传来「啪嗒」一声,教人分不清那是鞭子落地的声音,还是顾淮安一颗心落地破碎的回响。
顾淮安慌了,他踉跄着上前,颤抖着手探了探父亲的鼻息。
还好,父亲还有呼吸,只是很微弱。
发现对方还活着,只是疼晕了过去,他悬着的心这才稍稍放下。
云霆深深地看着惊慌失措的顾淮安一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顾淮安这是在心疼顾玄敬。
顾淮安手足无措之后,一把抓住顾玄敬的肩膀,用力地摇晃着:「顾玄敬!顾玄敬!醒醒!你醒醒!」
可是,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只有微弱的呼吸昭示着他还没有死。
顾淮安当机立断地说道:「快传太医!」
「不必!」 云霆阻止道:「他只是疼晕过去了,没有性命之忧,先让陛下看了再行定夺。」
他来到门口,吩咐门口的侍卫道:「来两个人,将俘虏抬到御书房。」
「是。」 两名侍卫应声上前,将浸满鲜血的刑凳充当担架,一人一边抬起,将如同破布娃娃般瘫软的顾玄敬抬了起来。
猩红的血滴顺着刑凳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在通往御书房的青石板地面上一路开出一朵朵妖冶的血花。
「慢着!」没走两步,顾淮安突然出声喝止,他解下自己的外袍,动作轻柔地披在顾玄敬的身上,遮住他的头颅和上半身,为他遮丑。
云霆眉头微皱,似乎有些不悦。
顾淮安忙解释道:「大冥自古重礼仪,他这样赤身裸体,实在有碍观瞻。再者,这里到御书房,一路上人多眼杂,要是让人认出顾玄敬,岂不是坏了陛下的大计!」
云霆听了便没再说什么,两人一马当先开路,朝着御书房走去。
两名侍卫们抬着顾玄敬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后面。
御书房外,两名侍卫垂手而立。
云霆让其中一名侍卫进去通传。
御书房里,傅时渊和国师无尘和尚正在对弈。
棋盘是上好白玉所制,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棋盘上,仿佛两军对垒,杀气弥漫。
傅时渊执黑子,每落一子都带着雷霆之势,仿佛泰山压顶势不可挡。
他对面的无尘大师面如凝脂,眉间一点红痣,如同盛开的牡丹花蕊一般,灼灼其华,艳丽得叫人移不开眼,映的满殿灯火都黯然失色。
一袭清冷无垢月牙色僧袍纤尘不染,仙姿玉貌仿佛谪仙下凡,不食人间烟火。
一旁熏香青铜的香炉,几缕青烟袅袅氤氲,萦绕在他周围久久不散,为他镀上朦胧胧的光晕,越发衬托着他的神姿高砌,风姿卓然。
他坐姿挺拔,修长白皙的手指执起一枚白子,莹润如玉的棋子衬得那手更加清冷如玉,动作优雅从容不疾不徐地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可惜,他虽对弈时应对从容,落子处处精妙,看起来却始终被傅时渊的黑子压制,处于劣势。
他的眉宇间有一抹淡淡的愁绪,他清润如玉的声音随着棋子落下一同响起:「陛下,贫僧叨扰许久,想回净慈寺闭关修行,为陛下,也为黎民百姓祈福,今日欲向您请辞。」
傅时渊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拈起一枚黑子,宽大华丽的衣袖随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
他将棋子落于棋盘之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他抬眸看向无尘,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之时似有火花迸射,开口时语气意味深长:「寡人知国师心系天下苍生,只是国师一走,便无人陪寡人下棋了······」
无尘眉心微不可查地蹙起,仿佛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起一丝波澜。
「陛下,宫中人才济济,侍棋官更是各个棋艺精湛,天下无双。」他微微侧首避开傅时渊的目光,落下棋子,语气平静而疏离:「贫僧一心向佛,对于棋道实在不甚精通,亦不敢班门弄斧······」
他面露难色,还想再说些什么,「啪嗒」一声轻响,一枚黑子稳稳地落在棋盘上,打断了无尘未尽的话语。
傅时渊落子如飞气势磅礴,仿佛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势要将无尘逼入绝境。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棋盘,薄唇轻启:「国师不必自谦,安心留在宫中陪寡人下棋,此事就这么定了。」
佛教是大冥国教,信徒众多。无尘年纪轻轻,却已是得道高僧,在民间极具声望,百姓们对他尊敬有加,甚至将他奉为活佛转世。
这样一个人若是不能为傅时渊所用,便只能放在眼皮子底下,他才安心。
所以他在宫内大兴木土修建佛堂,美其名曰探讨佛学,切磋棋艺,将无尘请进宫中已有小半年。
他不顾无尘的反对,将其封为国师,并多次婉拒对方的请辞。
傅时渊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无尘闻言,知道自己无法拒绝而面色微变,却很快恢复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