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来青岩观,可是有话要问老道?”
“是。”茅舍里,顾长晋坦然应道:“孤此番前来,是想问问道长,孤此生可还会有子嗣之缘?”
清邈道人长眉一挑,他猜到这位太子殿下来此地,定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原来是为了问子嗣之缘。
清邈道长静静望着顾长晋。
一个用尽了所有功德,连来世都未必会有的人,可还会有子嗣之缘?眼前这男人在问出这话时,心中定是有了答案的。
“老道不知。”清邈道长摇着手里的蒲扇,缓缓道:“若真要老道推测,大抵是不会有。可是殿下,曾经的你,也不曾想过人是真的可以死而复生。是以这世间啊,无事是不可能的。希望再是渺茫,依旧是希望。”
似是对清邈道长的话早就有所预料,顾长晋面色十分平静。冥冥中,他隐约能感觉到,他这一世多半是不会有子嗣缘了。
可昭昭想要个他们的骨血。
他心里头多少存了一丝侥幸,这才来此青岩观见清邈道长一面。
如今听罢清邈道长的话,他也不觉意外。
“多谢道长解惑。”顾长晋道。
“殿下何须与老道言谢?”清邈道人失笑,“殿下与太子妃娘娘来得也是凑巧,老道正好有一事相托。”
“何事?道长但说无妨。”
清邈道人道:“老道命数已尽,此生本是无憾,唯一一点牵挂便是我那傻徒儿。若是可以,还望殿下从大同归京之日,能来龙
阴山把宝山带走。至于他的去处,便由殿下安排罢。”
顾长晋微微一怔,下意识望向清邈道人。
这位朱颜鹤发的老道士,不过一年不见,竟苍老了许多,比四十年后的他还要苍老。
顾长晋愣怔了片刻后便明白了,设下那个逆天阵法的人,不仅仅是他,还有清邈道人。是以,付出代价的人也不仅仅只是他。
“道长”他轻蹙眉。
“殿下什么都不必说。”清邈道人抬起手里的蒲扇,率性道:“殿下可知,有多少人穷极一生都不能见老道之见,历老道之历。老道,此生幸哉!亦无悔哉!”
顾长晋沉默良久。
半晌,他道:“令徒宝山,孤会送到钦天监,弱冠一过,他若是想离开钦天监,孤会派人送他离去。”
清邈道人行了个道礼,“殿下费心了。”言下之意,是满意顾长晋的安排。
窗外,小道童听罢清邈道长的话,踉踉跄跄跑回去大殿,细白的小脸满是泪痕。
茅舍内,老道士听着小道士远去的脚步声,叹了一声,对顾长晋道:“小徒叫殿下见笑了。太子妃那头……”
“无妨,孤没想过要瞒她。” 顾长晋平静起身,道:“孤该去接她了。”
茅舍离大殿不远,他这一路走得很慢。玄靴踩出一个又一个深坑,他甚至忘了披上大氅,任由风雪落满身。
他到大殿时,殿内便只有容舒一人。
她背对着他,微微仰着头,静静望着大殿里的三尊神像。
“昭昭。”顾长晋轻唤了声。
容舒回过身,清润的眼干干净净,没有泪。
她朝他走去,温婉笑道:“与观主都说好了?”
“嗯。”顾长晋牵起她的手,道:“走罢,今儿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便要下山去。”
山里的夜格外冷,茅舍里没有地龙。
容舒与顾长晋相拥着躺在榻上,他们盖着厚厚的被子,用体温温暖着彼此,竟也不觉冷。
容舒的脚被顾长晋用腿肚捂着,他笑她:“从前你一觉冷,就喜欢将脚往我裤腿里钻,像两只从冰窖里逃出来的小仓鼠。”
容舒也笑,同他翻旧账:“可你不仅抖开我的脚,还扯坏我的小衣。”
顾长晋轻笑:“也就那一回,后来你再将脚往我裤缝里钻,我哪一次不是一动不动地任你钻?”
容舒在男人低沉的笑声中轻哼了声。
顾长晋抚着她的背,忽然道:“昭昭,我们可能不会有一个生得既像我又像你的孩儿。”
容舒枕着他的肩,几不可闻地“嗯”了声,这事她听宝山说了。
半晌,她道:“顾允直,你拿什么换我了?”
这问题,容舒曾问过的,只那时顾长晋却说不重要。
“有你在的这一世才是最重要的,昭昭,现在的我们是所有遗憾还未开始的我们。是以,不要回头去看曾经有遗憾的我们。”
容舒于是不再问。
可方才听罢宝山哭哭啼啼的话,容舒忽然又想问了。
这一次顾长晋没再回避,而是道:“功德,我做四十年皇帝换来的功德。还有我的命,或许还有一个人虚无缥缈的来生。”
他抱紧她,在她耳畔温声道:“你知道的,我甘之如饴。”
容舒沉默了许久,久到顾长晋忍不住抬手却摸她的脸,怕她在偷偷掉泪珠子。
容舒却一把握住他的手,脸轻蹭了下他带着薄茧的手,道:“你不信命,我也不信命,你换回了我,我也定要换回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