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阿上,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他余晚飞不过就是个小乞丐。”秦宋嗤笑一声,“贱籍还敢入行伍,若不是他早一步跟着贤宁公主离开临安,我们早就将他抓来打死了!”
纯懿这下彻底无言。她忽然勾起唇角,缓缓摇头,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无奈和疲惫:“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
一旁一直紧张观察着事态进展的陈东忽然站了出来。他对着徐结躬身行礼,扬声道:“陛下,臣知道有一人,她在北狩路上和上京一直贴身照顾纯懿公主,最了解不过……”
“陈东!”纯懿却厉声打断了陈东的话。
陈东一开口,她就已经知道他要说谁。纯懿相信,裴明心会毫不犹豫来为她作证,可这次延陵宗隐显然是有备而来,连身为郡主的永嘉他都敢下手,现在已经家破人亡的裴明心又如何是他的对手?
纯懿对着陈东微微摇头。她轻笑着看向徐结,语气轻柔中还带着依赖,似乎依旧是那个在他身边言笑晏晏的公主:“皇兄,假冒公主可是杀头的大罪,您真的相信我是假冒的吗?”
徐结看着她,面含怜悯,眼眶渐渐就有些红,眸中似乎隐隐有水光闪烁,却在要夺眶而出前迅速移开目光。
在徐结移开视线的剎那,纯懿便已经知道了他的决定。她甚至无法苛责他些什么,只是来自亲人的背弃,实在是让她有些心灰意冷,所以在听到徐结微微颤抖的声音时,她心中甚至已经是一片平静,不起丝毫波澜。
“既然没有人可以为你证明,你就是纯懿帝姬,那么……”
“我可以证明。”
一道有些沙哑的男声忽然从殿门外响起,打断了徐结即将出口的决断。这声音虽然沙哑,虽然虚弱,可却是纯懿刻骨铭心的熟悉,甚至她都不用回头,就已经知道了来人是谁。
但怎么能不回头看呢?
纯懿骤然回身。
一个清瘦的身影逆着明晃晃的光线,缓缓从明亮的殿外走来,映入纯懿的双眸。他的身子还是有些虚弱,脚步有些踉跄,可每一步都走的很坚定,他的脸庞也苍白消瘦了许多,可这样看过去,依旧是只一眼就让纯懿心动的、俊朗宛如初见的脸。
“我可以证明她的身份。而且,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证明她的身份。”
陆双昂走到纯懿身后。他弯下腰,双手颤抖着揽上纯懿的肩头,将她从冰凉的地上拉起来,然后仔细看过她的每一寸眉眼,对她露出一个笑容来:“她就是纯懿。”
陆双昂坚定道:“我爱的人,我的发妻,大庆的帝姬,纯懿。”
纯懿缓缓将脸埋入他消瘦的肩膀。长久的卧床让陆双昂瘦了许多,突出的骨头甚至硌得纯懿有些疼,可她还是从中寻到了坚实的依靠,能让她卸下所有坚强。
陆双昂的突然出现,让殿内气氛顿时翻转。毕竟就如陆双昂所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他更有资格判定纯懿公主的真假。
魏太后的脸色更难看了几分,双手暗暗攥紧裙面,将柔滑的缎子扭出道道褶皱。一众礼部大臣也都有些哑火,已经有那胆子小一些的悄悄后退几步,将自己藏在同僚身后,只期盼这位长公主别就此记恨上自己。
秦宋手持笏板,阴沉着脸,一双精明的眼睛在纯懿、陆双昂和徐结几人身上打转,仔细观察着徐结细微的神情变化,揣测着徐结的心意。
在几个可能中犹豫许久,秦宋最后决定,还是遵从他的第一直觉。他忽然丢掉手里的笏板,整个人朝着陆双昂和纯懿扑了过去,硬生生插在两人之间,暗中一个使力,就将纯懿从陆双昂怀中推了出去。然后,他眼疾手快将四肢都挂上陆双昂的身体,撕心裂肺地哀喊着:
“我的陆将军啊!您自班师就一直昏迷,根本没有与这妇人相处过,自然不知道她有多强势悍勇,可是连温婉安静的纯懿公主一根指头都比不上啊!您可千万不要冲动行事,然后再伤心啊!”
陆双昂刚清醒就急急赶来,身子还虚得很,被秦宋这么用全身缠住,竟然一时无法挣开。秦宋也丝毫不敢小觑这位陆家小公子,急忙冲着同僚们寻求帮助:“李大人,明大人,快来搭把手啊!”
被秦宋这惊天一扑惊呆了的众位大臣顿时回神,一个个都扔了手里笏板,冲着陆双昂一拥而上,你抱胳膊我拉腿,将陆双昂牢牢制在众人中间。还有那挤不进去的,干脆转身去拉拽纯懿,将她远远扯离陆双昂,再不让两人凑在一起。
陆双昂脸涨得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拼命挣扎着试图摆脱束缚,还不忘厉声嘶吼:“我知道!她就是纯懿,她明明就是纯懿!我知道的!”
殿内顿时一片混乱,眼看着又要演变成一场群架之时,一道格外冷静的声音从角落传出,凉意森鬙,连带着殿内火热的气氛都骤然降温。
“我不是大庆人,与这事全然无关,各位可否听我一言?”
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缓缓从大殿阴影中走出。他穿着一身黑衣,一头黑发利落束起,一双黑眸深若幽潭,明明唇角勾着清浅的笑容,可被他视线扫过,却莫名让人遍体生寒,近乎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想要离他远上一些。
万幸的是,他似乎对旁人没有兴趣,锐利的眸光直接看向纯懿。
“太子遇刺那晚,我在场。”众人注视之下,他神情自若,微笑着一字一字道,“我可以作证,纯懿帝姬早已经死了,就死在我面前。”
短暂的停顿之后,哗然一片,纷争再起。隔着满殿推搡拥挤的人潮,延陵宗隐与纯懿目光相接。
看出她眼中喷涌的怒火,延陵宗隐的笑容更大了几分。他启唇,无声地对着纯懿道:“南庆,再庇护不了你了。”
纯懿再次被关入了大理寺,不同的是,这次的看守明显动作要粗暴许多,监室的条件也更加恶劣,连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不过没关多久,秦宋就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昂首挺胸迈入了牢房。
“老夫来传陛下御令。”他声音拖得老长,每个字都在狭窄逼仄的监室里激起回声,“你这贱妇胆敢假冒公主,插手朝政,判杖刑,无定数。”
杖刑无定数,其实就是什么时候打死什么时候算完。
纯懿看都懒得看小人得志的秦宋一眼,漠然坐在原处,任由狱卒进来动作粗暴塞堵住她的嘴巴,又在她头上套了黑色罩套,这才架着她的双臂将她拖出大理寺。
之前回来的纯懿公主竟然是假冒的,这消息已经以飞快的速度传遍了临安。为了震慑世人,杖刑定在临安刑场当众施行,由秦宋亲自监刑。
秦宋很懂怎样才能最大限度羞辱纯懿。他当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的面,一把掀去了纯懿的黑色头套,又单手拽着纯懿的长发提起她的头,将她精致的五官展示在众人面前,还生怕大家看不清楚,拖着她绕场展示一圈才罢休。
成功惊起阵阵议论。
有人惊叹:“这真是纯懿长公主吗?长得真是漂亮,这么杀了多可惜啊。”
很快就有人打断:“说什么呢!陛下和众位大人已经查明,这妇人仗着与公主相貌相似,胆敢冒充公主进了宫,根本就不是纯懿公主呢!”
“我知道,我意思是,这真是之前进宫那位吗?”
“就是她。她入城那次,还有她迎接驸马班师那天,我都在,看得清清楚楚,那公主就长她这样没错!当时我还想,这金枝玉叶就是不一样,没想到,嗨,竟然是个假的!”
众目睽睽之下,纯懿被强按在刑凳上。她满眼都是泪水,不断拼命挣扎,哀求喊叫,可因着嘴里被牢牢堵住,没人能听清她在喊些什么。
时间一到,秦宋一刻都不等,直接下令行刑。
几乎有纯懿腰粗的棍杖顿时飞舞起来,裹着“呼呼”的风声砸在她身上,一点儿体面都不留。纯懿开始还试图闪躲,可被一杖打断了脊背骨,就再也动弹不得,只能瘫在刑凳上不住哀嚎惨叫,生生受着一杖重过一杖的酷刑。
渐渐地,她的喊叫声越来越轻,剧烈抓挠的手指也慢慢不动了,只身子在控制不住地抽搐。血从她身下蜿蜒流下,滴滴答答,淌了满地,直到最后,终于再无声息。
秦宋从监刑台上起身。
他小心避开脚下鲜红的血,缓缓靠近那几乎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人”。为了方便验明尸体身份,纯懿身上已经血肉模糊,一张脸除了苍白了一些,却仍旧美丽如初,宛如只是陷入一场深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