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1 / 1)

延陵宗隐又是一阵大笑,连惯常沉寂无波的黑眸里都满是笑意。他笑着回头吩咐黑塔:“把这块儿墙皮给爷铲下来,完完整整送回府里去。”

黑塔完全不明白自家郎主这诡异的想法是怎么来的,却也尽责地应声,然后立刻招呼人来铲墙皮。他自己则走到延陵宗隐身后,小心地问:“郎主,然后咱们往哪儿追?”

“追?”延陵宗隐缓缓摇头,“追不上了。那个女人真是狡猾……”

停顿一会儿,他又含笑补充:“也真是聪明诱人。”

黑塔又不明白延陵宗隐的意思了,他觉得自家郎主似乎不太正常了。

可能是黑塔的疑惑过于明显,延陵宗隐瞥他一眼,大发慈悲地开口多解释了两句:“以后不会再有信号了。失木错带着大军跟在咱们后面吧?”

这句话黑塔听懂了。他急忙点头:“对。从我们出发开始,他就一直跟在我们后面,带的都是精锐中的精锐,您放心。”

“很好。”延陵宗隐满意点头,“让他过来与我们汇合。我亲自领兵,直接越过他们,到前面堵她。”

黑塔又紧紧闭上嘴不说话了。延陵宗隐踹他一脚,笑骂:“蠢!他们再怎么逃,有陆双昂在,最后就一定会回南庆军中。我们先去一步,把南庆军队打散,等他们跑到了地方却发现军队不在了,看他们还怎么办。”

纯懿并不知道延陵宗隐已带着大军越过他们,提前到两军阵前堵她,她只是觉得,将杜伽茹抛开后,他们接下来的逃亡路途顿时顺遂了许多。延陵宗隐再也没有阴魂不散追在他们后面,时不时出现吓他们一跳,甚至就连沿途各城镇的搜捕力度都小了许多。

这么一路朝南走下去,又过了快一个月,两军前线已遥遥可望。

陆双昂私下对纯懿说,延陵宗隐估计是放弃了,纯懿却不这么认为。随着与南庆大军的距离越来越近,陆双昂和余晚飞他们脸上的神情也一日比一日放松,她却总觉得越来越不安,一颗心也一日一日悬在空中。

离南庆大军只剩最后几十里路时,纯懿一行人见到了贤宁派来接应他们的军士。

看到风尘仆仆的陆双昂,那军士很是激动,开口就是一通解释:“大概七八日之前,虞娄二王子延陵宗隐带着大军突然出现,与我们对峙。军中将领们有些心里没底,贤宁帝姬支撑的很艰难,这下可终于把陆将军您盼回来了!”

他果然没有放弃!他竟然在这里等着他们!

纯懿与陆双昂对视一眼。路爽昂皱眉问道:“他进攻了吗?”

“没有,”那兵士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也有些稀奇,“他只是带军来与我们对峙,没有进攻,也不后撤,不知道是想干什么。贤宁帝姬猜测,他可能是在等您。”

“还追到这里来,欺人太甚!”陆双昂眉头皱的更紧,眉心纹路更加深了几分,“我们这就回军中,他不进攻,咱们先上!这次,本将倒是要在战场上会会他,堂堂正正与他分个胜负!”

第 70 章

比起纯懿,陆双昂对延陵宗隐的恨意恐怕只多不少。之前为了能顺利带回纯懿,他一直隐忍着,避免与延陵宗隐当面冲突,现在终于有了机会能与延陵宗隐当面胜负,陆双昂全部的血性都被激发出来,怒意上头,简直激愤到立刻就想跟延陵宗隐大干一仗。

纯懿却比他要了解延陵宗隐的多。她拉住陆双昂的袖角,轻声道:“不行。”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也很轻,却轻易就浇灭了陆双昂沸腾的怒火,唤回了他的理智。

纯懿冷静地道:“他极擅军阵,早就带兵到了这里,想来是抱着要赶在我们之前打散大军、让我们无军可依的意思。他人已经到了,你作为主帅又不在军中,如此大好时机他却没有动手,一定还有别的考量。”

陆双昂其实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想狠揍延陵宗隐一顿的冲动实在过于强烈,让他难以放弃这个机会。

纯懿看出了他的不忿。她主动将陆双昂的手团于手心,半是哀求半是撒娇地摇晃几下:“你忘了在上京时,你是怎么对我说的吗?我们要离开。我们费了千辛万苦才走到这里,一定要顺利回到南庆才行。我还没去过临安呢,昂哥哥,我们不要冒险,好吗?”

陆双昂向来难以拒绝纯懿的请求。纯懿想要他放弃,他就是再愤怒、再不甘,也不忍心让她伤心失望。

纯懿实在太熟悉陆双昂了,他神情上的些微松动都逃不过她的眼睛。看出了陆双昂的动摇,她急忙又提出自己的建议:“他在那里等我们,那我们就不过去了。大军由贤宁带着寻机撤回,我们直接从燕京南下,咱们在南庆境内汇合,一起返回临安,你看这样可行吗?”

陆双昂看着面前的纯懿,久久不言。就在纯懿都有些心虚的时候,他忽然长叹一声,揉揉纯懿的发顶。

“可行的。”他说,“但是琅琅,我送你到从燕京进入大庆境内,然后我要回到军中。我是南庆主将,对面带兵的是延陵宗隐,我已经离开够久的了,不能在这种时候把大军甩给贤宁不管。”

陆双昂生怕会失约,然后让她担心失望,温柔解释:“我不能保证可以按期追上你的步伐,但是我可以答应你,我会谨慎带兵,不会冲动行事。你不必等我,按计划南下临安,如果我们没能在路上汇合,那就在临安等我,好吗?”

看进陆双昂满是赤诚平静的双眸,纯懿忽然明白,可能早在从临安出发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南庆大军。

她觉得心中抽痛,这种痛意从心脏朝着整个胸腔和小腹蔓延,让她五脏六腑都如同被抛入油锅中,煎熬又痛楚,难受到她双手下意识捂上腹部,使力按压,才能稍稍止住些疼痛。

“好啊,昂哥哥,”纯懿对着陆双昂露出一个笑容来,认真点头,许诺一般,“我等你,路上等不到,就在临安等你。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几人达成一致,便派了一人回军中报信,剩下的南庆兵士则与陆双昂一起,避开前方的大军驻地,护送纯懿和永嘉前往燕京。

几日之后,燕京巍峨的城门遥遥可见,犹是离开大庆时记忆中的模样,让纯懿和永嘉都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一行人依旧在海云寺停驻。

脱下虞娄衣袍,沐浴洗身之后,换上大庆衣裙,重新挽起鬓发,对镜梳妆簪花。再出现时,陆双昂看着莲步轻移向他而来的纯懿,猛然间只觉梦回汴京的旧日岁月。

那个时候,她是大庆尊贵的帝姬,他是一直痴痴望向她的陆家小公子,他们是享誉汴京的一对爱侣,对即将发生的一切磨难都毫无所觉,只以为这辈子都会这般平静幸福地度过。

对上纯懿微笑的眸子,陆双昂脸上也不由绽开一个笑容来。他站起身,大步迎着纯懿走去,展臂将她揽在身前,动情低唤:“琅琅。”

“是我,”纯懿回揽他,如同旧日一般将自己投入陆双昂的怀抱,“是我,昂哥哥。这里是大庆,我们回来了。”

要护送纯懿和永嘉继续南下临安的兵士们正在匆匆忙忙准备行装,待他们出发之后,陆双昂就要马上要返回前线,两人抓紧最后的时间。相携在海云寺中信步闲逛。又是一个春天,海云寺的迎春花开得依旧烂漫,纯懿看着四周绚烂的黄色,忽而有些感叹:

“当时被迫北去上京,经过海云寺时,也是个春日。”

这还是纯懿第一次主动提起当初前往上京路上的事。陆双昂心中不忍,却还是目光温柔注视着她,安静等着她的下文。

“那个时候,我们几位帝姬王妃洗手焚香,在这里虔诚叩拜,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到大庆故土。”纯懿转眸看向陆双昂,弯唇一笑,眼中却隐隐闪烁着泪花,“当时一起祈愿的九人,一人死在北迁路上,四人陆续死在上京,一人离散不知下落,还有两人做了虞娄人的姬妾留在了虞娄。”

“哦,对,也不全是姬妾,”纯懿忽然露出了个自嘲的笑容,更正道,“嘉荣姐姐现在是虞娄大王的十二王妃了。她已经怀了身孕,我去找她,她说她不想再惦记旧事,也不会再回头。”

说到后来,纯懿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你看,昂哥哥,当初的九人,最后只有我一个回来了。”

陆双昂心疼地握紧她的手,然后又捧住她的脸,俯身低头,将自己的额头触碰上她冰凉的额头。两人就这般紧紧相依,许久之后,陆双昂温暖的皮肤才离开纯懿的额头,可在看到纯懿光洁前额上留下的一块儿圆圆的红印时,忍不住笑了。

他转而用手在纯懿额上红印处揉了揉,拉着她朝大殿中而去:“走,既然回来了,我带你去还愿。”

站在引磬旁的是一位年轻的师父。他看着年纪不大,个子也不高,身上的袈裟都有些拖在地上,可面上神情却是十足的虔诚肃穆。纯懿和陆双昂两人跪于佛下,都是闭眼合十,默默心语,然后俯身叩头,每叩一下,那小师父就会轻轻敲响引磬,悠远的磬音和着袅袅檀香,让人的心绪不由就平静安宁了许多。

陆双昂先起身,默默等着纯懿睁眼,这才再次俯身,将她从佛前搀起。然后,他大步走向那位敲磬的小师父,从怀里摸了一张银票出来,恭恭敬敬递到他手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