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纯懿看着眼前这个需要她仰头才能对视的男人,看着他那双深邃漆黑的眸子,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笑容渐渐僵硬,最后扭曲成显而易见的恐惧。一个激灵之后,她的整个身子控制不住地战栗起来,惊慌失措地后退着远离这个男人,与急急赶来的紫节撞到一起,重重跌坐在地上。

男人挑眉,垂头看向瘫坐在地上的纯懿,缓缓启唇:“你。”

仿佛时光流转,场景重现,又似乎是纠缠她两年的噩梦成为现实,男人脸上溅满了鲜血,一双黝黑眸子里带着狰狞凶光,声音寒冷刺骨,牢牢锁着她惊惶的身影,恶狠狠地如同诅咒般:“你!”

那个人!那个她这辈子都不会忘的人!

纯懿惊恐地张大嘴巴,仰望着更显高大伟岸的男人,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只能粗重喘息。

男人一个停顿,唇边笑意更深,朝着纯懿迈出一步,接着刚刚的一个“你”字继续道:“……还好吗?没受伤吧?”

明明是悉心关怀,看在纯懿眼中却宛如恶鬼索命。

纯懿不顾紫节的搀扶和焦急询问,下意识向后挪动着身体,拼命摇头。

看着她显而易见的恐惧,男人停下脚步,无奈地笑,语气中也满是迁就,像是在安抚一个不听话胡闹脾气的小孩:“娘子别怕,我只是想扶你起来,没有别的意思。既然这样,那我不过去就是。”

一边缓缓后退,一边对着紫节示意,让她扶纯懿起来。

紫节不知道纯懿突然是怎么了,却不能任她一直坐在冰凉的地上,在女使和黄门的帮助下半拖半抱将纯懿扶起来。纯懿无意识地任由紫节动作,整个人失了骨头一般靠在紫节的身上,若不是紫节撑着她,恐怕她就又要滑坐到地上去了。

她惊恐看着那个男人就站在不远处,微微垂头,对着身边的黄门说了两句什么,然后又对着纯懿投来一眼,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转身大步离开了。

那黄门看看男人离开的背影,又看看瑟缩的纯懿,急的跺了跺脚,对着纯懿行礼之后,匆匆道:“帝姬,郎主让奴转告您,请您先行,一炷香之后,他再经这条路出宫。”

说完,也顾不得再说什么,匆匆转身去追已走了老远的男人。

待两人的背影都消失在重重宫阙之中,纯懿才终于可以缓缓吐气,重新恢复呼吸。她细瘦的手指紧紧攥着紫节的胳膊,关节几乎变形,握到紫节隔着冬衣都觉出疼痛来。

“是他……”纯懿喃喃,声音几不可闻,不知是说给担忧的紫节,还是说给崩溃的自己,“是他,他回来了,他回来找我了,他真的回来找我了!他没死,他不会放过我的,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紫节听不清纯懿的呢喃,还以为她是担心皇后的病情再加上受了惊吓,所以有些失魂,只一心想快些带她到皇后寝宫去,便回头看了眼站在一起的黄门们。黄门们立刻明白了紫节的意思,动作迅速抬着肩舆一路小跑过来,压低轿杆,摆成方便纯懿上轿的角度。

纯懿便在紫节的托抱中上了轿。肩舆抬起,载着她朝皇后寝宫的方向而去,在经过一个与甬道相通的门廊时,精神恍惚的纯懿竟然又看到了那个男人。

隔着老远,仍能看出他身材健壮,肩膀宽阔。他穿着一身与大庆不同风格的衣袍,领口、袖口和下摆都缀了一圈动物皮毛,脚踩一双短靴,两脚分开与肩同宽,双腿挺直,双臂背在身后,笔挺站在甬道的尽头。他额头上系一条额带,金属的额饰在阳光下间或反射出几道亮光,刺痛了纯懿的眼。

他似乎也看到了纯懿。冲着她的方向注目良久之后,他忽然抬起右臂,对着她挥手致意。动作潇洒,英姿勃发,却让纯懿生生打了个冷战,慌忙移开视线。

“紫节,”她抖着声音小声唤,“去打听一下,刚刚那人是谁,快去,问问他是谁。”

第 4 章

因着突然遇到的那个男人,直到进入王皇后的坤宁殿,纯懿仍然有些神思恍惚,可待见到躺在床上神情憔悴的母亲,纯懿再顾不得自己纠结的心绪,上前坐到王皇后的床沿,惊道:“母亲,怎么病得这么严重!”

一段时间未见,向来庄温柔的王皇后双颊凹陷、脸色蜡黄,竟然连床都起不来了。见到最疼爱的小女儿到来,也只能上身微微挣扎几下,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息,然后眼中就聚集了泪光。

纯懿执着母亲瘦骨嶙峋的手,也跟着心疼得直掉眼泪,迭声问着:“温姆,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了?”

旁边年逾四旬的女使愁容满面:“医官一直定期来请平安脉,都说娘娘的身子康健的很,娘娘还陪同陛下一起接见了虞娄将军,在艮岳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呢。

不知道是不是在艮岳吹了风,娘娘回来时精神看着还很好,第二日就身子难受,头晕乏力的。吃了药歇了几日,好不容易好一些了,不知怎地,忽然又严重起来。都已经这么反复三四次了,连医官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纯懿不懂医术,只能尽心尽力地亲自照顾母亲,熬药喂粥,都不肯假以人手。

到了晚间宫门要落钥的时候,纯懿不得不准备离开。她一边走着,一边絮絮叮嘱温姆好好照顾母亲,勤请医官来看看。如果宫里的医官不行,就出宫去找,天下这么大,实在不行还有巫医傩医什么的,总有有办法的。

温姆不住点头:“延陵将军也是这么说的。”

一个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名字。纯懿追问:“延陵将军?”

“对,就是来和谈的虞娄将军,”温姆点头,“他听闻娘娘自那日一起逛完艮岳之后就生病不起,心中很是内疚,每次与陛下见面之后,都会来探望娘娘。”

听到“虞娄”二字,纯懿就浑身不舒服,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便轻轻颔首,又道:“母亲这边有什么情况,不管多晚,您千万要及时通知我。”

温姆自然应下,目送纯懿远去。

出宫仍是从拱宸门走。

越靠近拱宸门,纯懿不由自主又想起了那个男人。她心中有两个自己在激烈争吵着,一个情绪激烈:“是他,一定是他!那双眼睛,还有那个‘你’字!长相、神态,他都与那个男人一模一样!他就是他!”

另一个却竭力安抚:“冷静些,那个男人已经死了!昂哥哥亲手杀了他,开封府调查并确认了他的死讯,全套卷宗你都是亲眼看过的,绝不会有问题。他们只是长得有些像而已,若是细细比较,也并不是一模一样的。”

对,没错,就是这样。她今日太过惊恐,以至于根本不敢去端详那个男人的样貌。说不定若是她仔细比较了,就会发现他们只是大体相似而已,额头、鼻子、嘴巴,不管是哪里,总会有地方不一样的。

纯懿这般说服着自己,可回府以后,还是被陆双昂一眼就看出了端倪。

他放下手里书卷,拉着纯懿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从后怀抱她,将她整个人都拥在自己胸前:“怎么了?心神不属的。”

纯懿犹豫了一下,先说了母亲的病情。陆双昂听着王皇后的情况这么严重,也严肃了脸色:“我认识几位江湖朋友,明日就去拜托他们帮忙,寻一寻有没有不入世的高人。”

纯懿点头,却仍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陆双昂看着心疼,忽然捏住鼻子变换了腔调,将本来清越爽朗的少年嗓音扭捏成不男不女的黄门声调:“话说,没有些怪癖都不好意思自称为高人。有人分外爱洁,早起一洗脸,吃饭一洗脸,写字一洗脸,午休一洗脸,一日洗脸几十次,厨房连热水都来不及烧。”

他翘起兰花指捻在纯懿眼前,绕她一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最后将手指落在自己脸上,故意摆出一副陶醉模样:“不然怎么配得起我的如花美貌。”

纯懿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看纯懿终于展露笑颜,陆双昂耍宝更加卖力,手掌在面前从上到下一扫,变成一副严肃模样:“也有人分外不爱洁,不洗头,不洗澡,不是几日不洗,是几年不洗。有人遇到他,惊叹他怎么生的如此肤色黝黑,怀疑他生病还为他请了医官。医官来了以后……”

他指尖点点纯懿额头,笑着道:“此垢也,非疾也,不用请医官,只要买澡豆。”

纯懿挥开他的手,嗔道:“别乱点,可不是我。”

陆双昂大笑:“是我。”

笑着笑着,看着纯懿近在咫尺的娇美面庞,感受着她馨香绵软的身子,陆双昂忽然低头,小心翼翼吻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