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1 / 1)

她小心翼翼展开从匣子里取出的几张纸来,也不敢点灯,只用眼睛凑近去看。

是赵管家的笔迹,甚至还有几张手绘草图,详细记录了在小宋统领和紫节他们带着陆双昂离开之后,长帝姬府外所有出现异动的点位的情况。

人员、位置、传信路径、联络方式,甚至连哪一个货郎和哪一个乞丐在何时何处换班,白天和晚上的监视人员又如何交接,细节详实,应有尽有。

纯懿唇角不由露出今天的第一抹真心笑容。

赵管家看着老迈无用,却是父皇母后精心挑选之后,送给她的最得力的人。自从长帝姬府被监视,纯懿就让他联络了宫中暗卫,一直在观察虞娄人的监视规律。

送走陆双昂,并不是她的唯一目的。只有她的府里发生巨大变故,让外面盯梢的人措手不及,他们才会在慌乱之下一拥而出,暴露出所有隐藏的安排。

就算后面虞娄人调整了具体安排,总体的规律和运行逻辑是不会变的。有了这个,她就有把握避开这些盯梢的眼线,成功离开长帝姬府,摆脱延陵宗隐对她的控制,去南边找陆双昂。

纯懿将这几张珍贵的纸迭好藏入随身荷包中,满足地叹息。

接下来的几天,可能是没有想好要怎么折磨她,也有可能是忙着接收汴京城脱不开身,延陵宗隐并没有来找她。纯懿自然也没闲着,利用已经发现的虞娄探子的盯梢规律,在赵管家的帮助下,她默默地、蚂蚁搬家似的,准备着所有逃亡需要用到的东西。

当着赛里的面,她将几件棉布衣衫递给赵管家,柔声吩咐:“今年冬天太冷了,府里现在却也没多余的银钱给大家做衣裳。这几件是我和驸马的旧衣,只穿过几次,你拿去给府里的大家,捡尺码合适的分了吧。”

赵管家急忙应是,从纯懿手中接过这一迭半新不旧的衣服。落在手中的重量远远超过几件棉麻衣服,赵管家眉眼不动,甚至连与纯懿的一个眼神对视都没有,垂着头躬身退下,脚步蹒跚着离去。

赛里将视线从赵管家的背影上收回,重新又去紧盯着纯懿。

纯懿目送着赵管家的背影离开内院,消失不见,面上仍带着不变得温柔笑容,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最重要的路引和钱票送出去了,现在要做的,是找一个好时机。

纯懿心里暗自打着腹稿,将一会儿要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演练一次,确认不会露出破绽,这才转向赛里,正要开口,却见赛里忽然皱紧了眉头,侧耳凝神,似乎在仔细听辨着什么。

听了一会儿,赛里的脸色更难看了些,忽然伸手将纯懿从凳子上扯了起来:“你回屋里去,不要出来。”

纯懿不明所以,只能随着赛里的脚步,跌跌撞撞跟着她朝正屋冲。

到了正屋门口,看看位于正中、装饰华丽的主殿,赛里又突然扭头,将纯懿推搡进了一旁不起眼的偏殿里。

“外面好像出事了,”赛里一边手脚麻利的搭上门栓,将桌子柜子一股脑往门口堆去,一边对着纯懿解释,“府外都是我们的人,不用撑很久,援军马上就到。”

纯懿自然知道外面有延陵宗隐的人,他们人数还不少,她不认为有什么事情能严重到他们也搞不定:“出什么事了?”

赛里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应该是暴民或者乱兵来了。”

暴民和乱兵?

纯懿也沉默了。

这几日汴京城的情况不太好,她也是知道的。虞娄人进城了,几番烧杀抢掠之后,许多汴京百姓流离失所,原先的市坊管理彻底瘫痪,城内秩序一片混乱。而许多本来就心怀不轨的恶人与监牢里趁乱逃出的囚犯一起,在汴京城里趁火打劫,为非作歹,许多宗室重臣没有被虞娄人劫掠,却被这些大庆人冲破了府门。

对于这样的情况,纯懿痛心却无可奈何,只能默然一会儿,干巴巴地开口:“有你们的人守在外面,他们冲进不来的。”

赛里其实也是这样想的,拉着纯懿躲藏起来做好抵抗准备,不过是防患于未然罢了。可却没想到,事情竟真的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了。

“砰”的一声巨响,长帝姬府以金丝楠木制成的大门重重倒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夹杂着惊叫和欢呼的声音传来,然后就是纷乱四散的脚步声,门窗被暴力破开的声音,兵刃交接的声音,重伤的人发出的哀求和悲鸣。正殿是最显眼、最好找的,很快就有桀桀的脚步声冲到了门外,有人在阻拦,也有人手起刀落,毫不留情。

一滩鲜血扑溅到偏殿窗纸之上,盛开出鲜艳的花,然后又淅淅沥沥落下,拖拽出惨然又可怖的痕迹。纯懿被吓了一跳,赛里已反应敏捷退后两步护在她身前,手中的刀已经出鞘,直直对着门口方向。

很快就有人开始砸门。发觉里面被重物堵上,有人大声呼喊:“这里面一定有好东西!”

砸门的声音更大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队伍中,赛里刚刚匆忙摞起的桌子柜子摇摇欲坠,眼看着就要坍塌。

赛里听着外面鼎沸的人声,迟疑一下,还是对纯懿低声道:“一会儿如果我不能敌,你就往外跑,到帝姬府后墙根东边角落,那里有我们的人。你去找他,他会保护你。”

纯懿心头剧烈跳动,看着赛里严肃的神情,胡乱点了点头。

再厚重的门也阻挡不住如潮水般涌来的人,很快,伴着一声巨响,一束光亮从破开的门洞射入,刺痛了纯懿的双眼。她下意识闭眼躲避,身前的赛里已经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与那些人战在一起,用手中的刀和自己的身体,艰难清出了一条只容一人侧身而过的通道。

“你先走!”

纯懿看向赛里的方向。

她动作潇洒,出手狠辣,是与大庆娘子截然不同的强悍模样,而与她对战的人也没有丝毫的手下留情,反而愈发肆无忌惮,刀刀冲着她要害处砍,一点儿都不顾及他们身上穿着一样的虞娄衣袍。

这些人……闯进了她的府邸杀人劫掠的,根本不是什么大庆暴民,而是虞娄军士!

怪不得他们能突破延陵宗隐安排在府外的卫队。他们根本就是一伙的!

纯懿最后看了赛里的背影一眼,动作没有丝毫迟疑,从她为她留出的通道中飞跑而出,却没有朝着赛里所说的后墙根东边角落而去。

她跑入正殿她与陆双昂的睡房,将已被扔的东倒西歪的古琴、琴谱、香炉和花瓶各自归位,伴随着“嘎吱”一声轻响,那个黑黢黢的洞口再次出现在纯懿面前。

纯懿弯腰钻了进去。

画卷重新落下,遮掩了密道的存在,也遮盖了纯懿最后的踪迹。

第 24 章

延陵宗隐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周围黑压压围满了人,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他幽深的眸子环顾着周围倒伏的树木门板和被扔的乱七八糟的东西,又仔细端详了一圈跪在院子正中的、寥寥无几的帝姬府中人,最后才落在各个都垂头丧气的虞娄暗探身上。

“谁能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嗯?”

他的声音不大,听在众人耳中却如同千斤。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敢回答,纷纷将脑袋垂得更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没人说话,延陵宗隐身上的气压又低了几分,干脆点名:“失木错,你说。”

一个长着国字脸和络腮胡的汉子被迫走出人群,战战兢兢站到延陵宗隐面前。他在听闻那个娘儿们不见了的时候就知道大事不好,可他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明白,他们已经将这府邸围的如同铁桶一般,她到底是从哪里溜掉的。

感受到延陵宗隐如同来自深冷地狱一般的冰凉目光,失木错咬咬牙,“扑通”跪在地上:“今日情况太混乱了,府里的下人们都慌里慌张地四处逃命,这种情况下我们还拼命拦着确认了,明明没有那个臭娘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