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刻意为难,哪怕只是想看他笑话,他都无所谓。
延陵宗隐侧头轻笑。笑完了,他敛去笑容,认真看向纯懿:“如果我能做到,你就嫁?”
纯懿下巴扬得高高的,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他不会答应:“对。”
延陵宗隐立刻接话,生怕慢了一秒,她就要反悔似的:“你可以开始准备了。”
纯懿提出这样的要求,一半是为了逼延陵宗隐放弃,另一半也是想着,她得给延陵宗隐找些事情做。
她自己其实很清楚,这般的过分要求,就是延陵宗隐本人同意,虞娄大王也不会允许的,他要忙这件事,只要能在别的地方稍微疏忽一些,她就能找到一点机会,去做一些别的事情。
比如,去联系陆双昂,再比如,去找一找那位蒙古王子。
延陵宗隐倒是没有限制她出府,也没有派许多人监视她,可纯懿心里明白,以延陵宗隐的性格手段,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定有人在密切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行动,她都得小心再小心,绝不能被延陵宗隐发现蛛丝马迹。
纯懿一边随手作画,一边在心中默默计划着,要如何才能自然地给府外的小乞丐送一碗饭去,忽然,外面一阵嘈杂声传来,声音越来越大,在她院子外面吵闹不休,许久都不曾散开,甚至还有越来越乱的趋势。
纯懿被吵的实在没办法专心思考。她放下笔,净手之后缓步走出屋子,刚一出门,就被外面的热闹景象吓了一跳。
几十个兵士正在来往穿梭,一趟一趟地从外面抬东西进来,而她本不算小的院子,已经被各式各样的箱笼蒙布塞得满满当当。这些“不速之物”有的极高,有的看着就极重,有的还这边突出一根,那边凹下一块儿,不知道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得塞里带着她院子里的侍女们左边喊右边挪,寻个合适的空地卸货。
纯懿一边在兵士们的吆喝声中侧着身子为他们让出一条通道,一边一脸懵地看着这热火朝天的运货场面,连想问句话都抓不到个闲人。
正在彷徨时,一双臂膀从身后而来,将她拥入一个炙热的怀抱。延陵宗隐用自己的身体裹住她,看看她被冻得有些泛红的鼻尖,有些不满:“出来怎么也不穿上大氅?”
纯懿指指忙忙乱乱一院子的人:“这是?”
“正好我有事找你,”延陵宗隐拉将她的手握在手中,带着她回屋,“进去说。”
第 96 章
纯懿看着延陵宗隐递到自己面前的一张熏香洒金的花笺,疑惑道:“这是什么?”
延陵宗隐递过来的手稳稳伸在纯懿面前,微一挑眉:“看看不就知道了?”
纯懿知道延陵宗隐的脾性,也就不与他争辩,从他手中将那花笺接过,展开来粗粗浏览一遍,先是惊讶非常,待看到最后,又是半晌无语。
这竟是一份议亲的草帖子。
延陵宗隐自己也就罢了,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找到了她的谱系,上面将他们二人从曾祖开始,一直到父母的姓名籍贯、出生时辰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在最后面列嫁妆的地方,都已密密麻麻写了一长串,什么田产商铺、妆奁箱笼,通通都有,几乎占满了一整面纸,只有姓名那里还空着一大片地方,显得格外醒目。
延陵宗隐倒是坦然又坦荡,一双黑眸直直盯着纯懿,观察着她脸上的每一个表情,还不忘将笔塞进她手里,催促着:“快写。”
纯懿无语片刻,指着后面嫁妆部分那一大片墨字,非常实事求是的:“我没有这些东西。”
延陵宗隐不觉得这是个什么事:“我有。快写。”
纯懿知道他向来不在乎什么礼法议论,可还是被他这神来一笔给气笑了:“成婚的嫁妆,哪里有男方出的道理?”
“不是我出。”延陵宗隐非常理直气壮,又将笔朝着纯懿手心里塞了塞,“这些东西我已经送到你院子里了,就是你的了。”
面对如此绝妙的解释,纯懿僵着脸,都不知该摆出副什么表情。
延陵宗隐却已耐心告罄,他眯起眼睛,冷飕飕的视线缠绕着纯懿,握着她的手加大了些力气,半是引导半是强带着笔尖悬在花笺空白处,压低了声音:“写。”
根本就没有给纯懿拒绝的余地。
纯懿只得在延陵宗隐灼灼的视线下,在纸面落上“纯懿”二字,刚收笔,甚至还没来得及再看一眼,花笺就被延陵宗隐抽走了。
他冷着脸看了一会儿,竟然将那花笺扔到一边,然后从怀里又取出一张来,摆在纯懿面前,沉声吩咐:“写徐露陌。”
他竟还准备了张备份的。
写都写了,也就不必在乎写些什么了。纯懿提笔落字,延陵宗隐紧盯着她写下“徐露陌”三字,将那花笺提起又审视了片刻,这次似乎终于满意了,当即就要卷起来带走。
可卷到一半,他又担心未干透的墨迹弄污了纸笺,慢下了动作,转而与纯懿说话。
“对了,现在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延陵宗隐抬起眼皮,黑眸注视着纯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势,显然是不得回答不肯罢休了。
她的名字,露陌……
纯懿沉默一会儿,将父皇愉悦的大笑重新埋入心底,轻声道:“我出生在早晨,降生的那一刻,金芒绚烂,露水消没。父皇觉得‘没’字不好,避没为陌,所以给我取名露陌。”
延陵宗隐将“金芒绚烂,露水消没,避没为陌”几句在口中来回滚动几次,伸出大掌揉揉纯懿发顶,赞叹:“改得好。”
换回纯懿一个娇俏的白眼。
两人这么说了一会儿话,墨迹也干得差不多了。延陵宗隐似乎是还有什么急事,也不多待,卷起那泛着幽香的花笺放入怀中,大掌在纯懿后脑轻轻一压,当做告别,转身大步朝外走去,玄黑的袍角飞扬,很快消失不见。
可让纯懿没想到的是,这竟然只是延陵宗隐一系列出格举动的开始,甚至与他后面干出的事相比,提前把她的嫁妆送给她这般,已经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嘉荣以袖掩唇,笑得眉眼弯弯:“……你是不知道大王气成什么样,当场暴怒,砸了不少东西,直问他是不是失了神智,甚至都提了刀追着要砍他。可二太子是什么人,从来不怵他父王,现在就连做做样子也懈怠了,两招就把大王的刀挑飞出去,就差直接把刀架在大王脖子上逼他就范了。”
看看目瞪口呆的纯懿,嘉荣微微摇头,无奈道:“我看啊,要不是还得让大王来做男方长辈,依着延陵宗隐的性子,他都能下狠手打晕了大王自己去盖玺了。”
想到当时父子两对峙的兵荒马乱的场景,嘉荣还是想笑:“大王说,他才不会搞这些庆人东西,延陵宗隐就梗着脖子回,说他已经全弄好了,大王只负责交换就行。”
一边说着,她一边将一个嵌满了宝石的金匣推到纯懿面前,示意道:“喏,看看吧,也真是为难他,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的这些大庆婚仪,又是请谁帮忙写出的帖子。”
纯懿看着那个匣子,默然无语片刻,最后还是没忍住:“不是,那大王就真听了他的话?”
“那怎么办?”嘉荣指尖在金匣上轻点两下,“他把男方的草帖定帖塞给大王,又把女方的草帖定帖给了我,只说了一句‘开始吧’,然后就后退一步,瞪着眼睛等着我们俩交换。我们还能怎么办,只能换了啊。”
纯懿扶额,只觉彻底被延陵宗隐打败。她带着些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伸手打开那个匣子,里面放了被红线缠绕的一纸一帛两个卷筒。
纸书是草帖子,与之前他拿来让纯懿写名的那份一样,熏香洒金的花笺,厚厚一沓子,把延陵宗隐的房屋田产铺子部曲全都列于其上,甚至连具体位置、人员名册都标的一清二楚,最上面是延陵宗隐亲手签下的名字,笔走龙蛇,潇洒恣意,锋利一如他本人。
帛书则是正式的定帖了,丝绢柔软,精致好看,上面的文字也是一派锦绣,瑞意纷呈:亲家徐氏,许以第一十二院小娘露陌与二郎宗隐议亲,言念蠲豆笾之荐,聿修宗事之严,躬井臼之劳,尚赖素风之旧。既令龟而叶吉,将奠雁以告虔。敬致微诚,愿闻嘉命。伏惟台慈,特赐鉴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