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文举忖度这话,似乎太后仍怀疑那孽障流有蒋家骨血,自个儿憋屈得没话说,只得忍气退下。
隔日就开了库房,取出一袋袋的白米、包谷、黄黍之类用来赈济灾民,连喂马的草料和大豆也都搬了出来。蒋文举本着好人做到底,索性自己出资到绸缎庄定了大批的粗布,为这些难民们裁制衣裳和被褥,一时间,人人都称赞这位旧日丞相的义举,当然也不再提起那些恶仆所造的谣言了。
京中其余世家眼看蒋文举出了头,自然不甘落后,更担心他是否与皇帝做了什么交易,否则平白卖弄殷勤做什么?于是纷纷开仓放粮,饥民们虽然仍无家可归,至少温饱问题是解决了。
与此同时,夏桐也号召后宫众人一起募捐,凡是肯捐资捐物的,她这边都会登记在册,末了还会呈给皇帝过目,再由皇帝亲赐一块匾额。能进宫的女子,多半家世不会太差,当然不缺银两,皇帝赐字虽说只是个虚名,却能给家中门楣添多少光辉千金买马骨,不过如此。
于是踊跃报名的不少。
蒋太后身为帝王之母,自然不甘落后于小辈,可这位老人家不改悭吝本色,巴巴地让常嬷嬷来传话,让夏桐在募捐册上记一千两纹银,却打算走公中的账她老人家精明着呢。
夏桐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面上仍微笑着,“这可不成,账册是要经陛下过目的,本宫虽为皇贵妃,亦不敢擅作主张。”
常嬷嬷也觉得颇为羞惭,从前还没觉得蒋太后如何,如今瞧着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可她身为奴仆只有传话的权利,唯能赔笑道:“太后道,陛下素来仁孝,必定不会为这等小事与宁寿宫起隔阂,娘娘照办即可。”
夏桐沉吟片刻,提笔然后放下,摇头道:“不行,若开了这个先例,往后本宫还怎么统辖六宫?请您回禀母后,恕本宫无能为力。”
假账虽也做过,再没这样明目张胆的,何况蒋太后一文不花却白得了美名,其它捐了银子的得怎么想?这不明摆着媚上欺下么?
常嬷嬷见夏桐态度坚决,只得老实回去复命。
蒋太后气得摔了个瓷盅,正准备亲自去跟夏桐张口,蒋文举却来了他是来借钱的。
太后不耐烦,“你府库的银子呢?”
蒋文举讪讪道:“这些日子开仓放粮,早就花用得差不多了,其余几项银子又都借给了几处布政司,还没收回来,这不,只好来找您救救急。”
他当然知道太后有多少私房。
蒋太后看他眼神闪烁,便知他不过虚张声势这个弟弟一向脑筋聪明,断不会到山穷水尽再来求她,只怕府里的银子多得是,只是借这个名头来骗她的体己,呵,以为她是傻子么?
蒋太后皮笑肉不笑,“不巧,哀家才答应了募捐,只怕这会子挪不出多的。”
说罢,指挥常嬷嬷等人将几个箱笼都搬去夏桐宫里。
常嬷嬷:……这哪是姐弟,这是仇家吧?不过,皇贵妃那里总算能交差了。
第149章 神人
蒋太后当然不是真心募捐, 不过是暂时哄着傻弟弟罢了,她以为夏桐闻弦歌而知雅意,必定会体会出她的意思, 将那几个箱笼好好收着。
谁知等打发走蒋文举,蒋太后着人去关雎宫要回,夏桐却道已经交给了内务府变卖, 折算现银用作募捐的物资了。
“卖了?”蒋太后只觉天旋地转。
夏桐诚恳点头,继而抿唇一笑, “妾就知道母后最是慷慨大方的,怎忍心见得‘朱门酒肉臭, 路有冻死骨’?如今有了这些银两, 少说也能再多捱半个月了。”
“你、你……”蒋太后指着她的鼻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的体己!她积攒了半辈子的私房!蒋太后还是头一遭遇见这样的事情, 恨不得立刻气死过去死了也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刘璋得知之后亦有些心惊,嗔着夏桐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怎敢上虎头捋须?”
夏桐心道这是骂你娘是母老虎么?不过,这回她先斩后奏,确实太冒险了些,但比起做假账, 还是现在更好比起让满宫人都恨她, 有蒋太后一人恨她就够了,反正她也不得这位老人家喜欢。
“你呀!”刘璋戳了戳她的脑门,见她垂首不语, 也不好再责备她了。
回头反在宁寿宫帮她描补, “皇贵妃那人心眼实, 母后您就别跟她计较了, 总归这是一项大功德, 纵然先帝泉下有知,也定会对您赞不绝口,这才叫母仪天下的典范呢!”
蒋太后并没被这些彩虹屁糊弄过去,只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心眼实?哀家瞧着却没有比她更精明的了,箱子里的那些头面,随便卖几样都够寻常人过一辈子的了,我就不信她不会擅自昧些!”
蒋太后横了心要拿夏桐的马脚,然而,无论她怎样派人调查,关雎宫的账目始终清清白白,连一个铜板的错漏都寻不见,可见夏桐绝没有假公济私之嫌。
蒋太后这时便另换了一副腔调,“从前看她一味魅惑主上,如今成了皇贵妃,便处处假正经起来,其实哀家岂会计较这些?水至清则无鱼,差不多便得了,以为自个儿是包青天哪?”
夏桐简直哭笑不得,横竖这位老人家横挑鼻子竖挑眼,总能择出她的毛病,怪道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哩!
蒋太后原以为夏桐御下严苛,宫里厌恶她的必定不少,于是逢人便说道一回,谁知不但几个老太妃劝着她,连那些个低等宫嫔都说夏氏的好话皇贵妃虽然作风严厉,可并非不近人情,内务府自由她经手,每个月的份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夏日的冰例有了,冬日的炭火有了,逢着份例短缺的时候,皇贵妃宁可自己出钱贴补,也不肯短了她们的,遇上这样的活菩萨,可不是百世修来的福气么?
就算皇贵妃靠着陛下给的赏赐,那也是人家本事,本来这些钱也落不到她们头上,如今皇贵妃肯分润于人,不正说明她心胸豁达、有颗悲天悯人之心么?
蒋太后满宫里转悠一遭,非但没找着帮手,倒处处是劝她莫与夏桐为难的,还说这样的儿媳妇打着灯笼也难求,把个蒋太后气得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了。
夏桐却是一向安之若素的,她深知太后对自己成见已深,便不再往这方面努力,只一心一意忙活宫外赈灾的事蒋家已垮,太后所起的作用毕竟有限,比起费尽心力去讨婆婆的欢心,不如让天下人真正敬服的好。俗话说得好,得民心者得天下,等她的口碑上去了,地位自然会固若金汤。
此时在城外的流民堆里,却有一个神话冒出来,说是某个从南边来的女子,生得貌若天仙,还习得一手好医术,所到之处扶危济困,伤病荡然无存,人都称她为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
夏桐起先是不信的,及至听说静德王府请了她去,这女子把静德王的老寒腿也得治好了还是那年西山坠马落下的毛病,请了多少名医总不见效。
夏桐不禁啧啧称奇,若真有如此厉害,岂非比王静怡的灵泉还神奇?要么这女子懂得某种未来高科技,要么便真是观音大士下凡来点化世人的,仙术在手,当然能生死人而肉白骨。
夏桐对于这种沽名钓誉之徒向来不感冒,何况一个人的作用毕竟有限,这女子再能,也无法收治全城的病患,还是联合城内的药铺医馆要紧。
但,蒋太后却躺不住了,她近来梦魇谵妄频频,多盼望能睡一个好觉,遂亲自递了名帖,从静德王府将那女子请来她名叫叶廷芳,据说是昔年天下第一神医叶天士的后人。
夏桐对这个武侠气息浓郁的名字颇感兴趣,见不着爷爷,见见孙女也不错。论理,蒋太后卧病,她就算不侍疾,也该探望一二。
于是择了个风浪气清的日子,带上冯玉贞李蜜等人一齐过去,多找几位见证,蒋太后便不好太难为她。至于王静怡,因那女子的本事与自己犯冲,便也悄无声息跟了来,想看看对方究竟耍的什么把戏。
宁寿宫中,蒋太后正与叶廷芳交谈甚欢,才两三日功夫,竟已好得跟亲祖孙一般,夏桐从没见过太后笑成这般模样,脸上的褶子都出来了就连两个侄女都不曾令姑母如此开怀过。
可见这叶廷芳真有些本事。
夏桐恭恭敬敬的上前请安,“参见太后。”
蒋太后见着她,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当着外人却还是给她几分薄面,“不必拘礼,坐吧。”
叶廷芳从她的穿着打扮推测出她的身份,亦起身施礼,含笑道:“参见皇贵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