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晏异常乖顺,又倒了一碗水,悉心喂他,那一垂眸的温柔,羽睫微颤的模样,恰如一朵娇怯的白昙花,幻梦一场,无端令他生出旖旎遐想。
“晏晏……”
他伸手,想要抚摸那温柔眉眼,那惹人怜爱的面庞,却因浑身无力,触不到她。
她笑意温婉,只是坐在一旁,冷眼看着他举起的手,“皇兄,别怕,我在这儿呢。”
萧崇凄然道:“晏晏,我要不行了,唯一舍不下的,是你。”
“是要我殉葬么?”
“黄泉路上太寂寞,可……”他顿了顿,颓然叹气,“可我不会拉着你一起。”
晏晏愕然,对上了萧崇满满痛楚的眸子,她本以为,依他那阴鸷性子,定会逼她殉葬。
他倒是装起情圣来,“一则,你不会乖乖随我而去,定会想方设法,逃离我掌控;二则,我也不舍,不舍你大好年华,便香消玉殒。”强颜一笑,“所以,你不必暗地里给自己谋求后路了,我不会让你殉葬。”
晏晏不解,“这跟我想的不一样……你怎会轻易放过我?你不是想方设法,要将我禁锢在你身侧么?哪怕是死,也要拉我一起。”
“你自以为懂我,实则,你并不懂。”
他自小心比天高,行事乖戾,从未栽过跟头,偏偏栽在她手上,最终赔上命,万劫不复。
他兴许真是爱得疯魔,因那人是她,他认了。
见她眉头紧锁,他胸口隐隐作痛,竭力抬高手,半空中的手颤抖不已,痴想着触摸她紧蹙的眉梢,抚平她所有的焦郁。
晏晏莫名惆怅,覆上他举起的手,原本温热的手,如今冰凉刺骨,她喃喃道:“大抵,我真的不懂你。”
殿内漆黑如夜,唯有他一高一低,异常痛苦的喘息声。
半晌,他问:“晏晏,我驾崩后,你可会有一丝难过或不舍?”
“或许吧。”她淡漠道,“都说人死之后,在世之人回想起的,会是故人的好,不知会不会如此。”
言中之意,她现下并没有一丝难过与不舍。
他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将她狠狠扣住,她跌落在他胸膛,“晏晏,听到了么,这尚且还滚烫的心跳……我是真心爱你,爱得自己都难以置信。”
话语一出,满是无尽的苍凉。
晏晏依旧笑,依偎在他虚弱的胸口,笑意凉薄,“我从不信你们男人口中的海誓山盟,再浓烈的爱,也会有消弭之日。”
明明才二十芳华,她却已心如槁木,撑起身子,对上他灼热的目光,“所以,皇兄若是真爱我,就用你的命,来成全你口中所谓的爱吧。”
他心蓦的一沉,如刀绞,痛彻心扉,恨道:“嘶……真痛啊。”
明明是春日,这间屋子却毫无春日气息,黑压压的,恍惚间,晏晏仿佛听见落雪之声,靡靡大雪,白茫茫一片,沉沉积压在她心扉,成了她的梦魇。
她幽幽道:“我的心,一直在下雪……”
直至此刻,她终于能敞开心扉,与他诉说。
不顾萧崇是否听懂,只自顾自继续道:“明明已经入春,唯独我被困在冬日,不知何时才能迎来春日……”
萧崇似能懂她心境,又念起那个苍茫雪夜,她娇小身躯跪在雪中,不知何时起,那个女孩在她心头扎了根,成了他此生最奢侈的梦。
他的心,浓烈相思犹如烈火,燃烧殆尽,化成灰烬,凝成漫天冻雪,也是一片白色苍茫。
心绪万千,不过一句喟叹,只两个字,晏晏。
倏然,身体传来一阵阵钝痛,而后是钻心之痒,萧崇难耐蜷缩身躯,不停唤着她,“晏晏,晏晏……晏晏!我有最后一个心愿。”
“你去寻把刀。”用尽浑身力气,颤颤巍巍指着胸口,“在这里,在我的心口,扎上一刀,了我残生。”
晏晏摇头,“我不要。”
她并非嗜血变态的杀人狂魔,用刀杀人,太过血淋淋,她难以承受那种手染鲜血的剧烈冲击。
“晏晏乖,为兄真的忍受不住了,你想要我的命,我便把命给你,就成全我吧。”他痛苦哀求,如今他饱受折磨,连握刀的力气都无。
他只求一死,死在她手里。
她在他的心口刺入这一刀,她所有的恨与爱,都将如烈焰流入他的心窝,与他的血液融合。
纵然死,也是一种极致缱绻,浓烈爱意。
可她不愿动手,僵持着。
炼狱之苦,萧崇满地打滚,已然忍耐不住,见她不动手,便大声唤了声,“金福,还不快滚过来!”
金福自黑幕中浮现,手中持一把淬着冷光的短刃。
萧崇吼道:“快!”
金福一言不发,将短刃刺入萧崇胸膛,鲜血涌出,如断线的血色红珠,滴落在地,化成一朵朵艳丽的曼珠沙华。
一切发生得太快,晏晏还未缓过神,好一会儿才惊道:“金福,你敢弑君?你可知这是……”
“奴才当然知,这是夷九族的大罪,可奴才孑然一身,根本没有九族。”
萧崇本就苍白的脸,此番更是白得惊人,他问她:“可……开心了?”
他是真想知道,他亡故后,他的小凤凰是会欢喜,还是会难过。
晏晏怅然,长叹一声,其实也没那么开心,无悲无喜,只有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你心中……可曾……有一丝丝爱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