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郁压低嗓音轻笑了一声,绫枝对他的关怀如一汪清泉,慰藉他奔波多日之苦。

他为绫枝大约讲了几句这案子,忽然一顿道:“枝枝,你和姑父张家闹了一场?”

绫枝平静点头:“是,我已和张家断绝任何关系,从此他们生死富贵,都和我无关。”

她本以为陆郁会问为何,还想着要将张平强娶一事说与他,谁知陆郁并未问缘由,清雅的眉心蹙了蹙:“枝枝,你如今亲人不多,张家和你也算近亲,且抚你十年,怎能说断就断?我方才去了张家一趟,从管家到门房,都对你评价甚恶君子断交不出恶声,你是女儿家,为人处世,更要留几分余地。”

绫枝心登时也颤,如同不认识般抬眸,目光在陆郁清俊如谪仙的面庞上扫视着,视线却越来越冷。

“是啊,抚我十年,也算近亲,你为何不问问我,我为何决意断绝关系?”绫枝冷笑道:“君子断交不出恶声,可那些人绝非君子!他们对我的评语,我为何要在意?”

“枝枝,我知晓这十年,你受了诸多委屈,这一切皆是我之过,旁人给你的委屈,你都可找我出气泄愤。”陆郁心中酸涩,轻轻抚上小青梅倔强的脸颊:“可张家你却不得不在意,你可知如今你姑父投靠了贵妃座下最得宠的太监安怀生,张家早已不是昔年小小的盐运司官……你……”

他想说你我二人无父母庇佑,此去京城,险象环伺,且莫未至京城,已四处立敌。

他想说如今朝廷事态复杂,对谁都要留三分余地,就连太子都在隐忍,如你我这等人,自然更需忍耐……

可陆郁最终只是长叹一声,一句话也未曾说出口。

他不愿让她明白这些,也不愿她委屈迁就,他本已亏欠她,又怎能让她还未进京,就又受委屈呢。

可他未曾想到,竟是绫枝微哑着嗓子开了口:“郁哥哥,京城不易,我明白的,日后入了京,我定会与人为善,不让你为难牵挂。”

“可是……可是张家实在欺人太甚,他们竟想趁你不在,将我许给张平,张平甚至还想对我动粗,”绫枝看到陆郁霎时冷下的眸光,忙道:“不过我躲过了,也正是因此,我才不和他们来往的,郁哥哥,你说我做错了吗?”

小青梅柔柔软软的声音渗入心尖,让陆郁心头一阵酸楚:“枝枝怎会错呢,是我错了……”

在朝堂上,他要更强大,他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这样他的小青梅,在京城就不怕得罪任何人了。

“不过我们不必担心张平。”绫枝抬起明亮的眸子,认真道:“他贩卖贡品,是太子殿下要问罪的人,自然不会再翻身,太子是好人,不辞辛苦专程来江南一趟,定会按照律法办事。”

绫枝自己都未曾察觉,不知不觉间,她已把太子当成了自己的庇护和退路。

作者有话说:

可怜00一直无意识的把鲤鱼当成进京遇到风雨时可以求助的人=

她不知道的是进京以后遇到的风雨,都是他刻意给她带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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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篡改

她这番话倒满是小姑娘的天真, 以为太子殿下就如同戏文中一般,为民伸冤除害。

他笑笑道:“殿下自然是宽仁的,但他也不是寻常人家公子, 宫闱之中尔虞我诈, 他稳坐东宫之位, 对人和事的考量, 便和常人不同。”

看着绫枝一脸懵懂,陆郁便道:“太子从前势微,如今已在朝中, 军中安插不少势力,连陛下也不敢小觑他。”

身为臣子,自不会谈及主君性情,但绫枝如此天真,陆郁终究没忍住给她提个醒:“人心险恶, 枝枝莫要轻信他人,也莫要把他人想得过于良善了。”

陆郁自然不好给小姑娘讲李御曾经做过什么铲除异己之事, 只点到为止道:“不过你和殿下碰面的时机终究有限, 行事恭谨即可,再说殿下对小事宽仁, 想来也不会难为你。”

绫枝只是默然听着:“那……殿下也算是个宽仁的人,不会太小心眼儿, 总记着别人的过错, 对吗?”

她忍不住要再求证, 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放心。

“他是君主,自然有君主的冷僻多疑, 心狠寡情。”陆郁轻声道:“民间也知, 殿下早年处境艰辛, 因贵妃无子,陛下才将他立为太子,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背叛欺瞒,便是殿下的逆鳞,是他绝不能容忍的。”

立李御为太子,始终是今上的无奈之选,前些年,倒始终有种若贵妃有孕,这太子之位不保之感。

未被坚定选择过的人自然多疑寡情,不过这两年太子凭着自己,也在朝中立住了脚跟,往事也不必再提……

这话沉甸甸砸在绫枝胸口。

她觉得很不安,本来甚是盼望的京城之行,也因了李御,如同悬了把利刃,她唯一倚仗的,便是太子对陆郁的看重和大度。

陆郁是读圣贤书长大的读书人,已觉这番话十分冒犯:“枝枝,我上述之言,只因殿下是我一心辅佐的主君,朝廷之事瞬间万变,如今我们处于逆水行舟的风波之中,但日后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

“枝枝,还未问过你,你可否愿同我进京,做我陆家妇,从此一生相伴?”

陆郁眸光甚是温柔认真,他特意将如今的处境交待清楚,也是诚恳的让绫枝明了当下事态和他的决心,而不是让绫枝稀里糊涂的便走下一步至关重要的棋。

绫枝回望向陆郁,终是一字一句道:“若君不相负,绫枝此生定不相离。”

无论前路是行至天光,亦或阴云密布,只要能和郁哥哥携手共度,便是她此生之幸。

一番话说完,二人相视一笑,都觉情谊如昨,更是亲近。

*

李御此番特意命陆郁前来,自然是有想让他在江南官场助他一臂之力。

陆郁不负期待,纵横其中,借着查案之名,几日的光景,已将江南官场的勾勾绕绕摸了清楚,上禀李御道:“殿下,贡品案不止涉杭州一地官员,南京,苏州多地皆有牵扯,新近三年,他们或借皇家之名收缴,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其买卖,臣将三地官员在此案中负责的关卡写在此奏疏上,殿下可细观。”

李御面色凝重的翻了翻陆郁呈上来的奏疏:“朝廷养士几百年,对江南一带的官员更是从不亏待,他们为了几两钱财,做下征敛民财,中伤朝廷之事,真是让人寒心!”

这番话说得甚是正大光明,然李御话锋一转:“此事说到底,最无辜之人便是贵妃江南没有贵妃的亲信只怕还是不成,阿郁,你把名册先梳理好,等去了京城,我们再给贵妃一份重礼。”

陆郁颔首:“臣晓得。”

四目相望,有些事,不言自明。

陆郁何等聪慧,自然知晓,此事一开始便是太子布的局。

贵妃身边的大太监安怀生贪财,借着贵妃的名义多征收了贡品,下头的官员知晓贵妃得宠,她的事儿自然不愿参与,此事若无人刻意去查,想必几十年都会如此过去。

江南民富,民间又怎会骤然怨声载道,以至上达天听?自然是和眼前这位主子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