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唇角噙着凉薄的笑意,淡淡道:“孤对阿郁才是刮目相看,平日里看你持重,今日话倒多。”
他对陆郁向来看重,对他的话皆是认真倾听,从未有像当下般,只想让他闭嘴。
在座的众人中,只有沈千章不是局中人,却对所有事了然于胸的,他战战兢兢看着太子,唯恐发生什么可怕之事,但几人表面却甚是祥和太子看重陆郁,未曾让陆郁觉出半分不妥。
但他看着太子的笑意,听着太子某些话中的弦外之音,却觉得如坐针毡。
还好随着一阵香风袭来,伴随着丫鬟通传道:“朝朝姑娘来了。”
陆郁回头看去,姗姗来迟的女子淡扫蛾眉,肤如凝脂,穿着薄如蝉翼的朱色衣裙,发髻斜插一朵赫色山茶,芙蓉面,桃花眼,甚是娇媚张扬。
她袅袅娜娜走向太子,甚是自如的笑着福了福身子,额上花钿明媚,和春色相映成辉。
“这是苏朝朝。”李御上前,亲自将她搀扶:“前几日孤来杭,和朝朝相处了多时,朝朝是个妙人,孤打算带她进京。”
李御笑着说出这番话,眸光却是遮不住的清冷凉薄。
陆郁挑眉,眼前这女子也是美的,只是和他设想的大相径庭,但他看到那女子发髻上的山茶,又觉得也算情有可原既然太子喜欢,他也不能再说什么。
苏朝朝甚是明眸善睐,在座各位各怀心事,她却大方坦然的随着太子落在主座,纤纤素手将侍女新摘的梅子送到太子唇边,朝他弯了眉眼。
李御神情不变,抿抿唇,终究接过来吃了。
他余光瞥向绫枝,小姑娘只垂头用膳,根本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李御心里又是冷笑一声,事到如今,诸事皆明,他还在期待什么?
这声冷笑,也只是笑他自己这可怜可笑的痴心罢了。
堂堂太子,一国之尊,何止于到此地步。
罢罢,她既无意,自己又何必强求,让陆郁得偿所愿,岂不也是好事……
李御捏着拳头,用仅剩的理智思索片刻,觉得此时的事态也不算太坏,只是胸腔里却沉沉发痛,说不出是因了骄傲被摧折,被民女欺骗,还是仅仅因了失去她。
绫枝望着苏朝朝和太子,心里不由诧异,这二人大约之前并未见过对方,谁曾想只是电光火石之间,便能扮成恩爱眷侣,如此巧妙遮掩。
她倒是多少松了口气,看这模样,想来太子也不愿从前之事走露风声。
她转念一想,太子定然有自己的考量,再说如今陆郁又是东宫心腹,太子又何必为了从前之事让自家心腹不痛快呢?
那些事儿只是一场笑话,所幸也并无什么大差池,太子日理万机,想必过几日便不会再忆起。
在座之人各怀心思,苏朝朝却丝毫没有任何忸怩,大大方方的问绫枝道:“既然你们有缘再见,想必也好事将近了吧?”
绫枝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冷如寒潭的目光便射了过来,陆郁温和的声音响起:“枝枝是我未过门的妻,之前是寻不到她,如今寻到了,婚事今年也该筹备,只是还要我们先进京再议。”
苏朝朝笑涡灿烂:“那朝朝便先恭喜二位了,陆公子,枝枝接了不少绣活,皆是为了存银子赶往京城,从前我不晓得京城有何吸引她的,如今方才明白陆公子,你可莫要负了她呀。”
她每说一句话,李御的脸色便寒凉一分,但苏朝朝顶着太子新宠的身份,倒甚是有恃无恐。
陆郁心头涌起酸涩,江家覆灭,枝枝飘零杭州,可想而知甚是艰难。
可就算如此艰难的境遇,她仍十年如一日的念着自己。
陆郁甚是痛恨这十年中的自己,就算当时书信石沉大海,他为何不专程来江南一带寻寻她呢?也许早些时日寻到,他的小青梅便能少受几年颠沛之苦。
他自然也知京城的婚事已近,叔父和母亲对他的婚事也另有打算。
但那是绫枝失踪的情况下,如今人既然已经找回,他和她的婚约在前,这是任何人都不能更改的事实。
无论如何,他是绝不会让绫枝再受半分委屈的。
李御席间只冷冷独酌,他心思烦乱,也不晓得方才为何就将苏朝朝寻了来搪塞,如今陆郁在席间多次问他何时带苏朝朝回京,他还要硬着头皮,为这谎话不断收尾。
“殿下当日写信,说我等几人同游太湖,定是人间乐事。”陆郁重逢绫枝,清俊的面庞上染了无尽温柔:“殿下有佳丽作伴,臣也寻得了十年来一心所念之人,不若趁着五月春光,年华正好,在太湖游览一番,事后回忆,定然极有趣味。”
李御眉间满是阴翳,他承认陆郁这番话若是现实,那自是相当诱人,可如今绫枝和陆郁成双成对,他却和苏朝朝阴差阳错,这番游历,无异于身心折磨。
李御淡淡道:“如今京城不太平,我们办好案子,还是早日回京为好。”
陆郁愣了一下,不知太子为何前几日还满怀游兴,今日便没了兴趣,但他也只是笑着拱手道:“臣听殿下安排。”
“我还未曾去过太湖呢,听说太湖鼋头渚,春樱漫天,如诗如画。”苏朝朝直接无视李御冷冰冰的眼神,把盏盈盈笑道:“殿下带我们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岂不也是好事吗?”
李御忍无可忍:“你累了,孤着人送你回去歇息吧。”
李御朝沈千章抬抬下巴,沈千章会意,恭敬的走到苏朝朝身畔,恭敬的将她请了出去。
陆郁望着苏朝朝离开的方向,沉默了一瞬才道:“殿下心仪的女子倒是……别具一格。”
“别具一格?”李御指尖捏着酒盏,忽然闷声道:“阿郁,你对孤说实话,她和你设想的,可有出入?”
“是有出入……”陆郁沉吟:“臣最初还觉得,殿下更心仪温婉些的江南女子,朝朝姑娘……倒有几分北方的明丽大方。”
“阿郁懂孤。”李御薄唇紧抿,俊冷的眸光直直盯着陆郁:“人以类聚,孤和阿郁投缘,孤常想,能入阿郁眼的女子,大约也是和孤投缘的。”
沈千章站在一旁,听到这话冷汗登时蹭的冒了出来,饶是陆郁不知前情,听到此话也不由得皱了皱眉,但他未曾深想,只笑道:“那以后殿下选妃,臣作陪就是,殿下放心,这是臣主动揽的差事,也不用多算一份俸禄的。”
李御闷笑两声,忽然道:“阿郁,你是老师唯一留给孤的人,还救过孤的性命,孤此生都不会负你。”
陆郁挑眉,不知为何太子突然说出这般重的话,谢恩后便仔细看了看李御面色:“殿下是不是醉了?不若先休息?臣也先告退了。”
“也许是醉了。”李御淡笑道:“那孤也不强留你了。”
陆郁谢恩告辞,绫枝也随在他身后走出去,二人皆是神清骨秀,莹润如玉的人物,看起来倒甚是相配。
好像这世间,他们二人本就该成双成对,容不得旁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