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东宫前殿,平时他处理政事皆在此地,最近朝廷格局渐变,东宫的权势愈发重了,陛下对此冷眼旁观,但李御却甚是慎重,折子批阅后,皆会整理成册,再向父皇禀告。

也许是儿子的态度恭谨,能力又甚是出挑,皇帝也渐渐放手,对东宫愈发信赖。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几个宫女轻手轻脚将几盘小点心放在太子桌案上,以供闲暇时浅尝。

李御瞥了一眼那糕点,却登时一怔。

沾着碎糯米的小糕点,是他刚去江南时,她曾给他尝过的。

李御沉声:“这糕点叫什么?”

“回禀殿下,是苏州的名小吃,唤作仙豆糕。”

“仙豆糕。”李御沉吟道:“往孤寝殿里也送去几个。”

李御也不知为何,甚至不知从何开始,他开始对苏州的吃食,事物格外留心,甚至在上朝时听到江南二字,心口都会泛起微微的涟漪。

那也是……她长大的地方。

东宫甚大,只太子寝殿便有不少宫室,平日里一去前殿,寝殿便空无一人,可如今说出送往寝殿,好似他的住处,有人在等他。

李御心头泛起道不明的浅浅喜悦,他顿了顿又沉吟道:“孤午后要去六部,冯公公,你嘱咐小厨房,给她做些好的补补身子,和糕点一并送去。”

冯公公笑吟吟应了。

过了那一晚,殿下果真和以往不一样了。

李御低眸,若是按照规矩,今日便该给她个封号……也许是二人的牵绊太过特殊,一时之间,李御却又觉得什么封号给她,都不合适。

但只要她听话,他并不会委屈于她。

如今东宫无人,只要她识趣,日子定然也能舒心。

李御正漫无目的想着,忽然有宫人在外头轻声道:“殿下,有事要禀。”

李御抬眸:“又怎的了?”

“江姑娘要回自己的院子,奴婢们都不知如何是好。”

李御皱眉:“你们没伺候好?”

“姑娘一醒来便要走,”那宫人垂眸道:“看着倒是……心意坚决……”

李御思绪一转,冷笑道:“原是疯病又犯了,她要想折腾自己,你们也不必拦着,这几步路也要不了她的命。”

李御想了想,冷冷开口补道:“她走去何处孤不管,不过孤今晚要在寝宫看到她,她怎么走过去的,就怎么走回来!”

那宫人心神一凛,战战兢兢道:“奴婢明白了。”

绫枝要从寝殿走回去,正好要经过宣政殿的窗前。

李御冷冷起身,站在窗前张望。

不远处有个纤细的身影正在日头下缓缓走着,远远看去已是摇摇欲坠的模样,那宫人跑到绫枝面前说了几句,想必已经明白传了话,可日头下的纤细身影并未有任何停顿的迹象,更不可能转身回去。

她只披着浅淡的月白外衣,掩着帕子低声咳着,瑟缩的肩头有几分可怜。

可那纤细倔强的身影却如他扳指上的霜月冷,纤细坚韧,一步一跌,却从未停歇。

李御双拳紧握,几乎要被气笑了。

一个江南小姑娘罢了,平素也觉得她娇娇弱弱,性情清冷不争不抢,这几日才晓得竟这般又拧又倔!

让她在东宫寝殿歇息,是自己怜惜她昨夜体弱,再说一番云雨,他心里也软化几分,没曾想她竟如此不知好歹。

好!好!

李御在心底连叫了几声好!

宁可拖着身子一步一跌也要回自己院里,这是摆明了和自己水火不容。

这幅哪怕逃不出去,也要拼尽全力远离的模样,让李御气血翻腾,蒙受了前所未有的奇耻大辱。

“这种疯子就不值得孤心疼。”李御双手气得直颤,冷喝道:“不必去送吃食了,做好了就倒去喂狗!”

*

林晴柔嫁入陆家后,第二日按照新妇的规矩,便要去给陆母请安。

林家的家世摆在这儿,林晴柔又生得出挑,再加上绫枝的波折,陆母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媳妇儿很满意,自然是越看越喜欢的。

她接过林晴柔双手递来的茶,笑道:“阿郁如今成了家,我便也放心了,你们如今正是新婚小夫妻,蜜里调油一般,凡事啊都不用顾忌我,也不必每日来晨昏定省,我没那么多规矩,只要你们二人琴瑟相合就是了。”

她左一句蜜里调油,右一句琴瑟相合,陆郁却始终面色淡淡,就连偶尔言语,两人都不曾靠近,哪儿有半分新婚夫妻的模样。

林晴柔低垂螓首,轻声道:“媳妇儿都记下了。”

“好啊,好。”陆母笑道:“今儿再去你叔叔叔母处坐片刻,你们如今成了婚,年纪也都不小了,子嗣之事,也要留意了。”

林晴柔脸颊登时红透,她偷偷张望陆郁一眼,陆郁面容却丝毫未变。

她神情一黯,还是乖巧应了是。

两人请完安,一前一后走出了院子,林晴柔不远不近的跟随在陆郁身后,那淡漠清贵的身影稳稳走着,始终离自己有几分距离,她咬咬唇,急走几步跟上:“相公,母亲说要去叔叔叔母处问安,我们这就去吗?”

“改日吧。”陆郁语气仍很温和:“你今日也累了,去歇歇吧,我还有政务,晚间再回来。”

他走了几步,又顿住,未曾回首:“积压的政务多,你……用完膳自行歇下便可,不必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