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是皇后所出,然陛下宠幸贵妃,东宫之位摇摇欲坠,从小过惯了朝不保夕的日子,种种试探套话,他一眼便能明了。
方才这姑娘,分明是在试探他。
他终归不是在江铱誮南长大的,就算冒用了陆郁之名,但细微之处难免百密一疏。
今日发现的只是小娘子,倒也好应付,但谁能保证日后不会出破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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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御对沈千章道:“姑苏陆氏在江南也是望族,我们用了定舟的名字家世,那在旁人眼里,便是长在江南的公子,一言一行,都要谨慎。”
沈千章琢磨着:“偶尔见几次也还好,若是相处的时日长了,难免有纰漏。”
“这房主倒是比我们想的通透。”李御沉吟道:“若再有今日之事,你可用在京城受惊,早年记忆受损为因,略微替我遮掩。”
沈千章点点头,立刻会意了:“那姑娘,似乎对殿下甚是上心。”
李御眸光一紧,手轻轻抚上了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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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枝回去,心却在那院中,她总觉得如今的“陆郁”如被疑云笼罩,自己对他并无任何亲近之感,反而一旦靠近,便忍不住谨言慎行。
她答应陆郁借宿,本就是想逐渐了解其人,因此第二日,即便明知有些唐突,她仍去了小院。
还未进门,便看到沈千章走了出来:“姑娘?今日这是……”
绫枝微微红了脸,也知自己日日来此地略有不妥:“我是想着陆……你们二人从京城来了江南,定然对吃食感些兴趣……就想着带些板栗仙豆糕来……”
“板栗仙豆糕?”沈千章一哂,心想这姑娘果然对太子殿下感了兴趣:“这是杭州的吃食?”
“是姑苏的……”绫枝状若无意:“陆公子不是姑苏人吗,难道不曾向你说起过?”
“他啊……”沈千章何等机灵,立刻做出黯然的模样:“我告诉姑娘,姑娘可莫要告诉旁人,陆郁他……到京城后记忆受损了啊。”
绫枝定定的望着他,似乎一下子听不懂语意了:“记忆受损?”
“对啊,那还是中探花之后不久,因受惊后记忆才受损的,平日里都看不出有什么影响,但早年之事都忘得七七八八,所以江南的风物想必也陌生了,以后还全凭姑娘提点呢。”
绫枝修长如白玉的指尖轻轻颤抖,眸中泛起盈盈水光。
郁哥哥不曾忘了她。
他的冷淡,疏离,陌生,只言片语未曾寄来……只是因了他记忆受损。
他不过二十岁,清冷端肃,清贵绝伦,向来神色从容波澜不惊。
受到何种惊吓,才会记忆受损呢?
定然在京城……吃了许多苦头吧。
若是有意无意地陪着他将过往之事重温一番,她的陆郁哥哥……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第6章 旧称
若是有意无意地陪着他将过往之事重温一番,她的陆郁哥哥……是不是就能回来了?
一辈子太长了,长到她珍惜的那些时光,也只是陆郁漫长人生里微不足道的记忆。
他会娶妻,生子,而她却只占微末。
谁能甘心轻易放下?
绫枝未曾推门进去,她转身,走出了小巷。
既然已知原因,她便不愿再去试探。
陆郁如今记忆受损,身子也负了伤,却还要勉力办差,世人皆说陆家郎君金榜题名后青云直上,但背后的种种辛劳苦楚,也只能他一人担负。
她仍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
不若先回去筹划一下看看他做些什么,既能照顾他,也能让他早日恢复记忆。
郁哥哥从前总嘲笑自己记性差,以后等他渐渐恢复了记忆,自己少不得要好好嘲笑他呢!
一时胡思乱想着,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了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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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枝刚一进府,便有婆子迎上来道:“姑娘怎么出门去了,夫人要见姑娘呢。”
绫枝将回来时买的桂花甜糕交给来人,笑道:“我也是想着夫人也该从寺里回来的,想着夫人爱吃这家的点心,便去买了些。”
绫枝说话轻柔柔水泠泠的,那婆子脸色柔和下来:“姑娘有心了,知道心疼夫人。”
绫枝进了正房,夫人余氏年过三十,穿着件秋香色的外褂歪在贵妃榻上,半垂着眼,侍女正在她太阳穴处揉弄香膏,看到绫枝,才摆摆手让那侍女下去,微微笑道:“难为你记得我爱吃他家的点心,也算有心了,坐吧。”
绫枝父亲卷入京城斗争,家道败落后,因父系这一支三代单传,渐渐凋零,便只剩一个亲姑姑,下嫁了余杭的盐运司官张氏,她走投无路,带着弟弟江诺来投奔了姑母姑父。
姑母对绫枝倒甚是照拂,可惜没几年姑母便辞世了,并无所出,姑父便将有两子的侧室余氏扶正,便是如今的夫人了。
绫枝行礼谢过,才乖顺地在椅上坐了。
“平哥儿前几日去南京,特意拿来这平纹绉纱,这是要拿了入京进贡宫中的料子。”夫人笑道:“天气热了,你也拿去也做两件薄罗衫子装点装点。”
绫枝在家败之时投靠姑母,一直对姑父心怀感激,待到姑母辞世,绫枝也觉得多少有几分忐忑,但夫人却让她安心住着,平日里对她虽不亲近,但也从未少过饭食,还每月给她三两月钱。
绫枝如今也算有了不少积蓄,但她一个十几岁的未嫁少女,还有个幼弟在身侧,纵使身上有份薄产,又怎能自撑门户?如今的身份,仍是寄居在张府的表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