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声持续了两天,刚开始的时候声嘶力竭,后来的声音就小了,人没了力气,想喊都喊不出来。但铁头的求生欲极强,疼到最强烈的时候,人也还在极力保持清醒。
他知道,只要晕过去,是生是死就全听别人的了。
铁头要活,不管多疼都要活着。
他满身的汗水滴落,浸透了棉褥,他脸上青筋暴裂,眼睛疼得闭不上,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但是他还要活!
产婆又拉着别人在窗台下商量。
“你说说,这都过了两天了,孩子还没生出来,不会是在胎里憋死了吧。”
“这可咋办。”
“金大疤瘌等着要卖,万一等他回来之后还没生出来,那可要命。”
“那就破开她的肚子,要我说,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谁知道竟然会怀上四个呢?”
声音一点也不避讳,好像专门说给铁头听的。
他躺在床上,不停在疼疼疼死了和使劲再使劲就能出来之间挣扎,像一条努力帮助别人宰杀自己的鱼。
他确实赢了,但他真的能活吗?
铁头用微弱的力气,喊:“我能生,我还有劲儿!我自己能生!”
他拼命喊:“别杀我,我真的能生,我能生!!”
再拼一拼,稍微忍一会儿就好了,就自由了,就能获得新生了,铁头呜咽着默念这几句话,把血咽到肚子里去。
又是一轮剧痛,又是一轮垂死挣扎。
产婆看不过去,说:“这样下去谁也活不成,算了,把剪刀拿来……”
她的吩咐还没落地,事态就急转直上。
屋里原本掺杂着鼓励和催促,还有微弱的哀嚎。但所有声音都在某一刻静下来。
就在产婆血刺拉祜的手里,传来了第一声婴儿的啼哭。
紧接着,声音又从产房里响起,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四个孩子哭声响亮,全都健康出生!
躺在床上的铁头气若游丝,终于欣慰地笑了笑。
他赢了,他活着把四个孩子生了下来,他是最后的赢家,能活下去了嘿嘿嘿嘿嘿……
大家都没见过一次生四个的,都抱着孩子互相传看。
铁头终于可以歇一歇,他双眼疲惫,所有的力气都用光了。虽然身上盖了被子,但他还是感觉自己浑身发冷,非常口渴。
他再一次张开干裂的嘴唇,拼了命喊:“水……水……”
他现在心里什么都不想,只想要一口水。
产婆听见了声音,暂时停下逗弄孩子的心思,才往铁头身上看去。
产婆尖叫:“快来人!大人保不住了!”
说什么保不住呢?
铁头听见之后非常疑惑,孩子都生完了,怎么还能保不住?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赢了,那些人都比不过他,他可是生了四个呢。
被子被产婆掀开,铁头往自己身下看,那一层皱巴巴的肚子皮垒起来,没有瘪下去,有点挡视线。
但是双腿好像湿了,有什么东西在很快地往外流。
是羊水吧,铁头不太懂。
但他望向产婆,他从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里看见了预料之中的怜悯,还有鲜红。
大片大片的鲜红,出现在他的身下,油汪汪地映在产婆的眼睛里。
铁头的世界完全被无力感淹没。
他发现自己好像怎么逃都逃不出这个痛苦的牢笼。本以为痛苦过后会是成功,他就靠着这点信念挺到现在,没想到过了一道弯之后竟然是死路,痛苦过后是更深的疼。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哇!老天,还不如让他在上吊那天就去死!!
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死,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
直到最后一刻,铁头都闭不上眼。因为他想不通,对这荒谬的一切,到死都闭不上眼。
直到一卷草席,盖上了他的眼睛。
最后一日。因果日。
今天是山匪抢东西回来的日子。吹吹打打,一箱一箱的矿石被搬进天甲寨。
要说之前下山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但是今天不一样,今天横腿儿老祖亲自出山,亲自带队去抢的东西。
天甲寨的山匪分批列队回来,一波又一波,里面的已经开宴了,最后一队还没回来。
今天刚死的“女人”就是这时候被抬出去的。
一具尸体被俩人扛着,正走过天甲寨大门。
竹席忽然被掀开,“女人”看见了自己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