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着之前那群山匪的样子，沉声：“都让开，我来埋我娘。”

村长认出来他肩上扛着的是谁，但是老眼迷瞪，头脑不清楚。村长指着那具尸体：“哎，这不是妹疯子吗，你是她儿子？不对啊，我记得她儿子是个小……”

一个笑脸从村长身后挤过来，周叔赶紧捂住村长的嘴，把他拉到身后去。

“是小宝回来啦，今个怎么有空回村，山寨里一切还好？”

小宝生硬地应一声：“嗯。”

他没说天甲寨的事，村里消息不通，估计过两天才会知道。

周叔赶紧喊人来搬尸体：“哎哟哟，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大妹子一心为了孩子着想，现在儿子长大了，她就撒手了，一天福都没享过，你说说。”

周叔亲自安排，叫人赶紧找一口棺材，给妹疯子下葬。

几个汉子过来把周叔拉走，悄悄问他：“这疯女人葬在哪儿啊？”

他们闷着头编排：“还能葬在哪儿，后山随便找个地方埋了，离咱们祖坟都远些，别脏了村子里的风水。”

就在他们身后，小宝的声音突然出现，给这几个人吓了一跳。

小宝说：“你们收拾一下，我要把娘葬在祖坟。”

那几个汉子的脸色马上就变了，还得是周叔来主持大局。

周叔和蔼地劝说：“好孩子，你听我说。不是说不让你娘进祖坟，可你娘这身份吧，欠缺了点，进祖坟不大吉利。”

他见小宝好像不高兴，连连摆手：“叔可没说你娘不好，叔的意思是，祖坟里躺的长辈们都是看着你娘长大的，当然不忍心看她年纪轻轻就走了。到时候你娘被葬到底下，见了自家人，也肯定不高兴。”

小宝垂眸，他懂周叔的意思，那群人之前那么对待他们母子，现在让娘和他们躺在一起，娘恐怕到地底下还会受他们的欺负。

“叔叔平时对你不薄，小时候还抱过你呢。这样，叔叔我保证在后山选一块好地方，让你娘清清静静的，谁也不打扰，你说好不好。”周叔是歇脚村最会说话的人，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小宝的视线冷冷射向一旁，娘的家人其实早就来了，但都躲着不露面，不愿意以后和她葬到一块儿。

多年来的逆来顺受会让人养成习惯，村里人这么多，其实他也没多大的胆子反抗。

小宝终于还是点点头：“好。”

那小苗说什么死而复生，他不会随便相信这种鬼话。既然娘真没了，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别被人打扰了吧。

那几个大汉就专门抬了个衣柜箱子，大小刚好能当作一具棺材。他们把尸首抬上去，咣当一声进了箱子。

可妹疯子的尸首一直僵着，她的手往前伸，盖子卡在半空，几个壮汉一起使劲都盖不上去。

他们面面相觑，其中有个人撇了撇鼻子，提议：“要不把胳膊撅断，反正人都死了，也用不上胳膊。”

小宝就在远处盯着，听了这话拎着刀就杀过来：“你们想干什么！”

周叔又一次挡住小宝，亲切地跟他说：“大家都是一个村的，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你说是吧。”

小宝被一再阻拦，这次是真忍不了，他终于吼道：“谁要敢动我娘，我就杀了他娘！”

周叔连忙安抚：“不动，肯定不动。那谁，你们都不许给我妹子盖棺材了，就这么敞开埋。”

小宝还想再说什么，但这次，周叔还带上了不少人。

乡亲们一窝蜂地都来了，从周叔背后冒出来，他们开始细数妹疯子生前的事迹。

说她以前是多么慈爱，和善，有几个亲人说小时候抱过她，年轻的时候梳着大辫子，大眼睛水汪汪的，在河边笑着唱山歌，她的歌声可好听了，好几个小伙子听得挪不动脚。

一旦有人说几句她的不好，说她疯了之后总是大喊大叫，还会偷东西，会骂人。

周叔就看看小宝的脸色说，死者为大。然后扭头就教训说，人家儿子在天甲寨当山匪，你说你非要当面骂人家娘吗？死人已经死了，你可还活着呢，你不想活了？

小宝快要迷失在这种氛围里。

之前全都是说他们母子俩不好的，说他是杂种，说娘是脏货。他从小就听人说，娘应该在逃出来的时候就死，她活着只会给家里蒙羞。他从小就认为，他的亲娘是个疯子，也是个坏人，是要自尽来赎罪的。

谁知道现在，人人都说她好。

妹疯子是坏人，是因为她活着。现在妹疯子又变好了，因为她死了？

小宝两眼空空荡荡，只剩茫然。

不，小宝扭头，从人群的缝隙里瞅见那几个壮汉。他们在吵吵嚷嚷中抓紧干活，给妹疯子挖坑。

妹疯子的身体是僵住的，棺材盖板都盖不上，她的手往上伸着，普通的坑很难埋住，必须要挖个大点的坑才行。

挖土的那几个满头大汗，刚想停下来歇歇，又闻到了尸体上散发出来的臭味。

他们呕了好一阵，才有力气骂：“早知道这样的下场，你当时逃出来马上自尽不就好了？那时候还能说你被山匪杀了，清清白白，也算给家里留个好名声。现在闹得这么不好看，白白给大家添堵。”

妹疯子还是坏人，因为她死得晚了。

“不能埋在这儿，不能随便埋在这儿！”小宝挤出人群快走两步，抢了挖坑的铁锹，他尖声叫喊，“把我娘搬出来，我得把她埋进祖坟！”

那几个汉子本来就看不起小宝，现在又累又烦：“坑都挖好了，还不埋在这儿？你真当哥儿几个是任你拿捏的软蛋虫啊？”

小宝顾不得这么多了，刷的一下把菜刀亮出来：“都别过来，谁挡我我杀谁。”

那几个汉子一点也不害怕，反而笑话他：“哟，瞧啊，山匪的儿子还会耍刀呢。”

周叔急急忙忙赶过来，一看小宝手里的只是菜刀，也就变了副模样。他不耐烦地挥挥手，似乎埋怨小宝耽误了他的时间。

“连把枪都没有。我还说呢，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肯定是被天甲寨赶出来的。”

“周叔，咋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