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野猫并不是什么低级小妖,它有经验。
它的准则是,不管对方知不知道,都要按照最谨慎的方式来处理。哪怕认为自己已经暴露,也要伪装到最后。
而要想在别人面前伪装,首先要骗过自己。
野猫壮起胆子:“大胆!横腿儿老祖还在此处,你竟然敢擅闯,你有几条命?”
小孩胖乎乎的小手往泥潭里一指:“你说你的螃蟹吗。”
顺着他的指向一看,那螃蟹正仰面呼呼大睡,连肚子上蟹壳的裂纹有几条都能看清楚,没有一点防备心。
野猫脸上挂不住,呲着牙又凶了几句:“横腿儿老祖在此,无需醒来,只要一个威压就能让你修为尽失。怎么样,你现在应该什么灵力都动用不了吧,哈。”
“这个倒是不重要,”小孩背着手,用天真的嗓音,善意提醒它,“你是不是应该先担心一下自己。”
它自己?
野猫抬起前爪,悬在半空,猫脑袋疯狂思考。
担心它什么啊?野猫想着想着,突然身子一歪,习惯性往石头上蹭了蹭肚皮,凉凉的。
它低头,粉红色的肚皮,一片光洁。
哦,应该担心它的毛发。
石头上满满都是短绒绒的猫毛,有一些沾了水漂在泥潭上,还有些往上飞,空气里也都是飞絮。
但很奇怪,除了肚皮之外,野猫并没有觉得冷。而且它的四只爪子也没有掉毛,按理说猫毛应该没有这么多才对。
那它现在是什么样子?野猫心里带着谨慎的好奇。
它从泥潭中拨了点水到石头坑里,然后等泥沙沉淀下去,俯身到水坑上照镜子。
光线不好,但水面还是将野猫的模样原原本本反射出来。
不是没毛的猫脸,而是一张长满头发的,人脸。
小小的猫脑袋上长着人的五官,但头发好像和猫毛混到了一起,一条条黑色细丝争先恐后地从毛孔中长出来。
那头发又粗又顺,所以抬头的时候,发根先直挺挺向前,然后再统一垂下,覆盖在野猫脸上,只露出它的眼睛,是浑浊泛黄的人眼睛。
再趴下去,凑近看,眼球里面也都是短短的黑色发茬。发茬细软而密集,大部分都还没从肉里头长出来,和眼球底下的血丝混在一起。
野猫被水面的镜像吓了一跳,它冲水里呲牙,一张嘴,四四方方的大板牙,牙齿上密密麻麻全是头发,每一颗牙都长满了毛孔。
这下更吓猫了。
既不像人,又不像妖,只像个怪物。
野猫浑身发毛,一爪子踩碎水面还不够,它在水面上踩啊,跺啊,非要把水里头那个怪物踩死!
直到累了,踩不动了,那张头发脸才露出猫咪一般无辜的表情,它呓语:“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天甲寨开始乱了。
当小宝第一次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正躲在牛棚里喝酒。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抢大仙儿、出去抢村子、被米子截胡、米子被打下山。
其中最重要的是金大疤瘌的态度,只因为米子的娘就让米子滚蛋,那他要是见到小宝的娘呢?
小宝想都不敢想。
山匪们的酒总是很容易醉,小宝仰头,把坛子里剩下的几滴酒水都倒进自己的喉咙。
事态已经很清楚了,在金大疤瘌心里,软弱是比输还要严重的罪过,小宝明白,但他其实不想懂。
更难受了。
可能是酒劲上头,也可能是他自己心里乱,小宝好像看见了点东西。
牛棚里臭气熏天,地上的牛粪冒着热气,小宝胡乱抓了把草往前丢,砸到别人腿上。
人?这里怎么会有人?
迷瞪着眼一看,奥,不是人,是牛腿。
那头牛的后腿光洁无比,身子却奇长,它攀附到栅栏上打了个结,然后回头过来看他。
背光看不清,小宝直起身子来瞧,那影子像猴,也像人,但回过头来的分明是一颗牛头。
这明明是牲口,应该不是人吧,酒劲儿上头,小宝已经分不清了。
牛棚外,一个山匪远远走过来。
“你娘来找你。”
小宝心里一跳,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这个。
金大疤瘌刚处置了一个米子,现在要是看见他娘……那他岂不是会沦落到米子那样的下场。
不,不想米子了,那个卑鄙小人,敢在半路使诈让他输,就算死了也活该!
小宝应声道:“好嘞,多谢哥,这事儿千万别告诉大疤瘌。”
那人也爽快:“放心,我才不会告诉别人。”
小宝才走出牛棚,一看那人离去的背影,酒就醒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