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丰收就算听懂了,也是装的。
“可是,这事儿重要吗?”丰收趴在凳子上,面朝黄土,脸和土地一个颜色,“我们都快死了啊。”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对吧,”玲纳靠近,从她耳边偷走一根发丝,轻轻的,让人耳朵发痒,她说,“想要见识一下吗?”
丰收越听越觉得没希望,本想随口拒绝,但最后折中了一下,勉为其难地说了句:“也不是不行。”
“好,我会让你亲眼看见,你将是我的第一位观众。”玲纳满意地点了点头。
好像一阵潮湿的风吹过,丰收被这句承诺闹得心脏狠狠一跳。
她几乎可以确定,这位怪异的漂亮姐姐肯定不是什么好神。或许是什么疯了的妖精?
丰收望着天,呼出一口凉气。反正都快死了,就哄哄对方好了。
不管能不能听懂,丰收还是耐心坐在玲纳身边。
“……那就是一根链条,神要找到的链条,它将整个世界牢牢绑在一起,然后自行运转,永远停不下来。”
玲纳闭上眼睛讲述一些别人听不懂的东西,她长长吸一口气:“你闻到没有,那种香味,太美妙了,完全没有尽头。”
丰收也配合地吸了一口气。
“没闻到味儿,”她坦白说,“可我快到尽头了。”
丰收稚嫩的脸上已经出现了沧桑意味。
她双手托着脸,一双大眼睛憔悴不堪。
斗兽场里的东西已经被运送完毕,牲畜们都被关进笼子,老黄牛的大粗尾巴甩在铁笼上,发出邦邦的声响。
铁笼太大了,即使是最壮硕的牛,进去之后也还富余了大半空间,剩下的地方装四个人都绰绰有余。
而那些矿石,好像是叫晶玉的东西,被倾倒在最中央的水井边上,亮晶晶围成一圈,像一汪破碎的水面。
水井就安静地睡在中间,黑咕隆咚圆咕隆咚的一个大窟窿,谁也看不见里面有什么东西。
山匪们干完了活,还没等到抢大仙儿开始,他们就满山坡乱窜。周围越来越吵闹,嘻嘻笑笑,让丰收脑袋昏沉,好像是在说什么,生孩子。
算了算了,自己都快死了,不管别人怎么吵,还是先睡一会儿再说。
但一阵尖锐的声音让丰收打了个激灵,歪倒的身子瞬间支棱起来。
她往前看,就在凉棚边上,一个山匪面红耳赤地骂着什么,稍不注意,那条长长的舌头就从他嘴缝里漏出来。
又细又长的粉舌头,滑不溜秋,眨眼间就掉到地上,舌尖均匀地沾上一层泥土。
他赶紧吸溜吸溜,把舌头塞回去,两个腮帮子鼓鼓的,含混地骂:
“寨子里就你们两个男娃,一个两个净是什么鬼物件!呸,都不是好东西,别叫我逮到!”
丰收的凳子一歪,两阵风从她身边穿过去。
她转身,看背影才认出那是两个男孩子,其中一个是歇脚村的小宝,就是妹疯子的孩子,另一个不认识。
丰收冲他们的背影喊:“咋啦?干啥好事啦?”
小宝叫:“没干!跟我和米子没关系,是那长舌头自己打赌输了,非要找事儿!”
接着,不知道是小宝还是旁边名叫米子的男孩,飞快地露了一下头。一道残影掠过,老六的舌头就重新掉出来,他捂着脑门嘶哈嘶哈地吸冷气。
“好,好啊,反了你们了!”
自家兄弟们还看着,他怎么能被俩小孩给欺负喽,他老六的脸还往哪儿搁?老六自觉丢了颜面,脸红脖子粗。
他抄起腰间的长鞭子,就冲小宝二人扑过去。
鞭子的破空声和脆响,伴着挨打的痛呼。
两个男孩在柱子后头闪了一圈,被长鞭末梢卷到腿脚,哧溜一下滑倒在木凳底下。
这回可让老六找到了可乘之机,他的舌头吊在半空,鞭子高高举起。
他挥鞭,他挥,他……挥不动。
一只细细的手腕拽住了鞭子尾巴,再往下看,小尖下巴上面一对大眼,一个不怕死的小女孩站了出来。
丰收说:“你干啥欺负人!”
丰收争取到一丝丝时间,两个男孩才终于找到平衡,重新站起来。
老六更气了,这一个两个三个,不知道乖乖听话就算了,竟然还敢还手,真是反了!他的舌头拖地都没心思收回来,舔着泥土去抓丰收。
但,余光瞥见旁边安静坐着的玲纳,不知道为什么,老六就忽然停下,不再动手。
他认识玲纳。
那是他刚刚和兄弟们谈论的娘们儿,整个寨子都在幻想着她能给自己生几个儿子。关于她到底先给谁生孩子这件事,大家爆发了激烈的讨论。
老六当然也加入了讨论,但只有他一个人不明白,天甲寨这么多娘们儿,大家为啥都喜欢这个。
明明这女人看起来一点也不温柔,甚至还有些……可怕,恐怖,老六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但他一见玲纳就心里发怵。
就好像,一旦靠近她就会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老六一边捋了捋舌头,一边冷静下来。
他和颜悦色地对丰收说:“你这孩子分不清好坏,还不睁开眼睛看看,你背后的到底是什么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