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被定在那个方向，脖子也跟着转了过去，原来是旁边来了个人。

老六呆呆地看，那人走起路来步伐不稳，一脚轻一脚重。好像是和他一起喝过酒的跛子兄弟。

跛子正推着一架红漆木板车，笑眯眯地贴在马匹旁边，吭哧吭哧地推着车跑, 边跑边叫道：“六哥回寨子啊，要不要一起喝点？”

老六回绝道：“还有任务呢, 我得先把这女的收拾收拾。”

跛子问：“你要带她去哪里呀？”

“回天甲寨呗，任务不重, 等我送完这一趟就去找你喝酒。”

“你回天甲寨，要路过歇脚村不？”

“前面就是歇脚村，你说路不路过。”老六奇怪，这么简单的问题怎么会从他嘴里问出来。

“那好，”跛子放心道，“那就和我走吧。”

莫名其妙，老六应了一声：“哎。”然后，他的动作就变得僵硬起来。

前后两个土匪悄无声息地失去踪迹，也不知道是被哪个荒野精怪吃掉了，最后只剩老六一个。

山匪老六把自己的舌头从嘴里扯出来，面无表情地把那条粉红色的肉条拉长，然后打个结，紧紧绑在麻袋绳节处。

他的身体就被舌头提溜着，直挺挺躺到泥土地上，整个人随马匹的前进而颠簸，在地面拖出一条长印。

细细粉粉的舌头像皮筋一样越拉越长，竟然没有断裂，只是舌头上看不见的细小孔洞被渐渐拉大，绷紧的筋肉不断渗出血丝，舌头在风里失去了温度，变得麻凉又痒痛。

痒，麻，疼，老六的意识格外清晰，周围的一切都能够看见听见，更能清楚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但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也说不出话。只能在诡异的痛感下发出模糊的哼唧。

马匹的前进速度变缓，不知何时，马背上已经换了个人。

她双手抱猫，扬起细细的触手尖尖充当马鞭，微风吹过耳旁的细小碎发，马后的货物颠过一个大坡发出闷响。她哼着歌，恬淡自如。

马儿奋力扬蹄，玲纳惬意吹风，只有怀里的猫炸开了毛。

野猫声音惊慌：“你冷静点，听我说，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有个好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真的！”

玲纳的手指白皙微凉，指尖从猫耳开始抚摸，顺着野猫皮毛往下，挠了挠猫下巴，让它炸开的毛发变得服服帖帖。

“仔细说说。”玲纳揉着猫的耳朵根部。

野猫浑身舒爽，右后腿空蹬了几下，结结巴巴道：“那个地方叫天甲寨，就是山匪的营寨。”

玲纳看了一眼地上的山匪：“他？”

野猫硬着头皮：“对，他背后的山寨，那里有很多匪徒。天甲寨吸纳了五湖四海的凡人山匪，规模不小，消息非常灵通。你不是想要找人吗，他们可以帮你……”

“我不了解神应该是什么样，你现在的修为与人类的元婴境界相当，对妖精来也算一城大妖。但山外有山，世间修为巅峰是人类和妖精的两位老祖，听说绝顶山大长老修为到达化神巅峰，而妖精老祖的修为从一城、一地、一方，到了一界之妖的程度，可以说是半步登仙。”

“我承认你的能力独特，还有我从未见过的未知神力，可你刚刚从一个小村子里出来，和根基深厚的他们比起来还有差距，你现在被两方追击，情况非常不妙。”

这只猫的表情才是非常不妙，看得出来它和玲纳说话有些吃力，耳朵尖都在颤抖。

玲纳的手指挑起猫下巴：“你推荐我怎么做。”

野猫的舒展胡须，仰头道：“人类修士和妖精势同水火，只有凡人不一样。”

“人类修士修的是顺其自然，他们不被允许插手凡人的事！这是个绝妙的漏洞，也就是说，你可以自己躲在天甲寨中，教这群山匪修习你的经文，然后把山匪们放出去，让他们到处宣扬你的威名！他们都是凡人，不会引起修士的注意。”

人类修士，妖精，凡人，玲纳都见过。

当刘家村重见天日的时候，精明的修士向初生的神低头，凶戾的妖精趁机窃走果实，愚钝的凡人困于诅咒中。

玲纳嗅不出来到底谁更香一点，但外面的空气中弥漫着奇妙的香浓滋味，和刘家村的味道很像，但更加天然，更加杂乱，引诱着她往深处探寻。

但是这猫平白无故给她指路，必定有原因。

“天甲寨里有你的妖精亲戚？”玲纳问。

“没错，天甲寨里是有几个妖精。”野猫竟然直接承认，它浑身发麻，用后腿挠了挠下巴，“但为首的妖精还不到村妖境界，相当于人类修士的炼气期。我和那个妖精认识，我敢保证它的修为很低。我见识过你的厉害，怎么会还敢找你的麻烦呢？”

湖绿色猫眼流转出蛊惑的光晕：“到时候，那里会变成你的王国，让你自由玩耍的地方，你可以建造一个巨大的刘家村，把所有山匪都变成你想要的样子！”

虽然野猫并不知道玲纳为什么要把刘家村变成地狱一样的景象，它甚至觉得她有病，或许是疯了。

但它最好先讨好她。

见玲纳没有回应，野猫的爪子往她衣裳上扒拉两下：

“我用老祖赐下的天赋和修为发誓，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玲纳盯着它漂亮的绿眼睛，心思一动，五对翅膀就从身后缓缓舒展出来。

几个饿子调皮地从玲纳背后跳跃而下，用独臂拎起猫尾巴，拨拉它肚子上软乎乎的毛，命令它重复一遍之前的话。

野猫已经神志不清，断断续续地又说了一遍。除了回答得有些结巴之外，和上一遍没有什么差别。

这只猫的骨头都已经酥了，完全变成一滩水，软软地瘫在几个孩子的翅膀里打呼噜。

现如今，玲纳是这个世界前所未有的初生的神。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怪物吸取力量本来就会晋升成神，就像星空中所有的怪物一样，只是这个世界从没见过怪物，也就没有见过真神罢了。

信仰汇聚到神秘的庙宇，疯狂随着离奇的故事而散播，玲纳的名号在信徒们的口中传颂。神的力量在累积，神的声名在壮大，眼下正是一片欣欣向荣。

按道理来说，如果她抛开所有麻烦，主动陷入沉眠，就足以实现她原本的目标以神的名义在另一个世界复生。

但这只猫说的话，确实有那么一点意思……让贪婪的新神想在人间泥潭中打个滚。

一个漂亮得不像人的姑娘，一只会说话的猫，被一条舌头绑在一起的人和马。这几样东西在山匪老六眼前汇聚，更在他脑子里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