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条触手从身后绕到身前,乱七八糟地把被子抱成一团,玲纳身体微微蜷缩,侧躺在炕上,脑袋枕上软和的棉花枕头,而姥娘就在床边温柔地看着她。
虽然只是一道虚影,但姥娘轻轻拍着玲纳的背,给她唱童谣。
“月儿明,风儿清……”
一阵风把玲纳吹到了乡间的麦田。
金黄色的麦穗接连成片,一排排依次弯倒,然后又依次直起,描绘出风的形状。
遍地都是蒸腾的小麦清香,酷暑中的土地也在发烫,鞋底子薄一点就烫脚。
太阳晒,许多庄稼汉都回家躲日头了,准备等天色暗一点的时候再来。
但还是有很多半大小子不怕热,在麦田里你追我赶,跑着玩。
玲纳低头,看见一双粗糙但骨节粗壮,看起来还算有力量人类双手,不像是卢春玲的手。
再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男人衣裳。
现在的视角应该是那个供奉黄皮姥姥的人,这是一个男人,玲纳判断。
那么黄皮姥姥呢,既然回忆的是有关黄皮姥姥的事情,那么她人在哪里?
玲纳在梦中的身体不受她的控制,脑袋转向田野里,目光紧追着那群奔跑的孩子,耳朵偷听他们的欢声笑语,听见有人喊:“小鹰,你爹来喽。”
其中一个小男孩就转过头,对玲纳笑了一下。
男孩满头大汗,玩哑了嗓子,老远冲她喊:“爹!你先回去!我还要再玩一会儿!”
这里的刘家村和玲纳印象中的刘家村不一样。
没有在你耳边窃窃私语,时刻准备吃掉你心肝的纸人。没有悄无声息地飞过来,趴在你背上吸血的守村仙人。也没有素不相识,却紧紧盯着你脚步,时刻准备抓你回去的路人。
这里充满了笑声和自由,没有被压抑、血腥、恐怖所浸染,可能是黄皮姥姥还没有成神的原因。
但有一个问题。
这些孩子全都是男孩,连玲纳的视角也是男人,所以黄皮姥姥到底在哪儿?
第50章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在梦中, 玲纳最终还是等到了那个名叫小鹰的孩子。
大概刚十岁出头,身量不高,脸上都是稚气。
他穿着汗衫和短裤, 像是整个人黄土里面滚了一遭, 朝玲纳跑过来的时候, 几颗汗滴在额头闪着碎金色的光。
小鹰的胳膊和膝盖上磕蹭出青紫, 后背的衣服大面积黏着尘土, 早已经被汗水和成了泥。
乱糟糟的头发不成形状, 松松垮垮落在肩上, 脸颊也都是脏泥。用一个词语来形容他就是:邋里邋遢。
但是小鹰有一个明显的优点,他的一双招子干净澄澈, 在灰不溜秋的脸上尤为特别。
他笑嘻嘻和玲纳说:“走吧, 我们回家。”
那双眼闪动着两簇初生的火苗, 从眼睛开始,他整个人的精神就高昂着,像今天迟迟不落的太阳。
这双眼睛莫名很熟悉, 玲纳敏锐地察觉到有什么人的眼睛和他相似,但记不起来到底像谁。
她和小鹰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前一后。小鹰好动,耐不住好好走路,就跳着走在她前面。
当时的刘家村和现在村子的布局不大一样,玲纳能大约看出来,他们一直在往树林的方向走。
玲纳的视角在小鹰身上来回扫动, 突然开口,是一道浑厚低沉的中年男声, 问小鹰:“是不是打架了?”
小鹰回头望了一眼,没有认错, 反而神情忿忿:“是他们找打!”
男人的大手帮小鹰顺了顺头发,温柔地说:“你刚出林子没多久,好不容易才交到几个朋友,要好好相处才对,怎么还和朋友打架。”
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小鹰原本轻快的步子就沉重下来。
他一颗小圆脑袋微微垂着,用破了的草鞋踢路上的石子:“你不知道,前几天,刘兴瑞的娘又给他生了个弟弟。”
“家里添丁是好事,为什么打架?难道你也想要个弟弟?”
小鹰急匆匆为自己争辩:“不是的!刘兴瑞说,他娘生了几个孩子之后就肥得不能要了,和他家院里那头下崽的老母猪一模一样。”
小鹰脸上出现了厌恶的神情,继续说:
“我揪着刘兴瑞的领子把他摁到墙上揍,问他凭什么这么说。他痛得嗷嗷叫,马上求饶,说那是他爹的原话,他只是学来的。”
小鹰的年纪不大,对世界有一种直白的判断逻辑和处事方法,单纯,冲动,和大人们不一样。
玲纳的视角有一瞬间的偏移,她听见这个男人说:“不管别人怎么说,那都是别人的家事,外人掺和进去不好。”
可小鹰没有服气,他挥起拳头:“什么别人的家事,我可没听说过!这种混账话,就算是天王老子的家事,我也要飞上天去,把他的牙打下来!”
“连自己的娘亲都不珍惜……”小鹰的声音变低,说给自己听,“有的人还没见过娘呢。”
玲纳感受到了一瞬间的悲伤,那股味道似有似无,她曾经在树林里闻到过。
男人拍拍孩子的肩膀,教育他:“小鹰啊,你娘的死和你没有关系,那是你出生后六个月的时候,她意外得病才走了的,一点也怪不着你。”
“骗人!”小鹰脑袋毛颤了颤,再抬起头来,两道清亮泪痕冲淡了脸上的脏污。
他委屈道:“我都见过了,村里有个婶婶生孩子,孩子活了,大人就死了!我打出生起就没见过娘,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男人长臂一捞,把他揽在怀里,细细讲来:“你的母亲温柔,坚强,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我很爱她。如果她还活着,一定希望你好好长大,快快乐乐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