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 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1]
一曲毕,姜早看着她眉目间染上的愁思。
“怎么不吹了?”
闻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只会这一首。”
她见姜早一直盯着自己手中的口琴,以为她也想玩,便慷慨地递了过去。
“你想试试吗?”
她一脸期盼,姜早却迟疑了一下没接,闻昭恍然大悟,又用袖子擦了擦口琴挨着嘴唇的那一侧,再次递了过去。
也许是她的错觉吧,月色下她看见姜早快速弯了一下唇角,然后恢复如常,谢绝了她的好意。
“不用了,我不会这个。”
今晚的闻昭稍显低落,不过倒也不是因为被拒绝了,她只是摩挲着口琴,喃喃道。
“不知道我的……朋友在天上还好吗?”
“人活着总是要死的,区别就是早一点还是晚一点,搁现在末世的情况来看,估计也不会太久。”
姜早说这种话的时候总是淡淡的,带着一种调侃的,玩世不恭的感觉。
就好像她真的死过一样。
闻昭偏头看向她:“好像没听你提过你的妈妈。”
“我妈妈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得病死了。”
姜早转过脸来:“你怎么不问我爸去哪了?”
“这有什么好问的,你家连他一张照片都没有,感觉也不是很重要。”
堂屋里除了姜五妮供在最中央的观音神像外,旁边墙上贴着的全是姜早的奖状,以及一张一家三口的相框。
最中间的抱着孩子的女人,眉眼依稀和姜早有几分相像,旁边站着的就是姜五妮。
“听我姥姥说,我生下来是个女孩,男方家人要把我溺死呢,我妈拼死不愿意,让人给娘家报了信,姜五妮就推着板车把我们娘俩接了回来,那天她翻山越岭的,跑断了一双草鞋,在我们这里把嫁出去的新娘接回来就算是断绝了往来了。”
“那男的这么多年都没来看过你?”
姜早很高兴她没用“爸”这个字眼来形容那个男的。
“没有,我很庆幸没有,不然我长大了他再来纠缠我,让我给他掏赡养费,多麻烦啊。”
“你怨过他吗?”
“我天生六亲缘浅,怨憎恨,这些都是还对他们有感情的人才会做的事。”
今晚月光明亮,从树叶缝隙洒进来罩在姜早身上,她已经长出来的头发显得毛茸茸的,她说话的时候,也分外想让人摸摸脑袋。
闻昭抬起手,又放了回去。
“那你想你妈妈吗?”
“想啊,但更多的时候我在想,她为什么要生下我,让我来到这个世界受苦,为什么要结婚生孩子拖坏了自己的身体,在我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就撒手人寰离我而去,但我越长越大,其实也越来越能理解她,姜五妮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她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我的姥爷酗酒,打人,无所事事。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和我妈妈的身上,而对于我妈妈那一辈子人来说,逃离原生家庭的方法就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依附一个愿意娶她的男人是离开这里唯一的办法,和我拼命想考出大山一样,只是我有的选,她没得选罢了。”
闻昭知道像看得极淡的人,其实不需要安慰,她已经足够坚强,她需要的只是一。
“你上一个想考出大山的愿望已经实现了,如果末世结束了的话,你想做什么呢?回临海市吗?”
茫。
“不知道,其实我对临海市也没什么归属感,即使我在那里算上大学的话已经待了十年了,如果末世结束,可能还是想像以前一样,做一个户外博主,到处看看吧。”
闻昭拿树叶折了一艘小船递给她。
“那想成真。”
姜早接了过来,看着掌心里树叶做的小船,谢谢。”
那晚她们还聊了许多,聊各自的工作、生活、原生家庭,甚至聊起了闻昭以前做的蠢事。
“我妈以前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卖煎饼,那时候我刚上高中,你知道的,青春期嘛,一辈子自尊心最强的时候,我每天早上走校门口过,我妈都会递给我一个加肉加蛋的煎饼,让我拿着吃,时间长了总有同学起哄,问那是不是我妈。”
“直到有一天我被他们推搡着走到了小摊面前,看着我妈帽檐下藏也不藏不住的白发,张口,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句阿姨”
“我看见我妈眼里雀跃的光一下子就灭了,那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后悔的一件事。”
好像每个人年少气盛时身上那股强烈的自尊心总会伤害到在意的人。
姜早对这事也颇有感慨,她高中时也不喜欢姜五妮到县城中学里来找她,即使姜五妮来一趟得翻山越岭再坐两个小时的大巴。
她拎来的那些土特产并没有让她在同学们面前讨到好,反而会让自己觉得抬不起头。
但是如果现在谁在她面前说姜五妮做的咸菜红豆腐不好吃,她一定会大骂对方不识货。
“不过没关系啊,你后来加入了PRRF部队,她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感到……骄傲么……”
闻昭霎时咬紧了下唇,身体有一瞬间的紧绷,在姜早看过来之前,她又恢复了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