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找找,”程霭起身去找遥控器开投影仪,“我有待看片单。”
光线调到很微弱,房间里有淡淡的檀木香味,地暖烘得人舒服得想要睡去。盛峣坐在地板上看赤脚而立的程霭,腿长腰窄,切换影片时,不同的光影在他身上流转。
程霭的待看片单、已看片单和盛峣的兴趣点莫名同步,大多是一些文艺片、剧情片。《钢的琴》《本杰明巴顿奇事》《坠落》《布达佩斯大饭店》等等。
最后他们选了《朗读者》。
十五岁的青涩少年爱上三十六岁的美丽妇人,惊世骇俗的爱情在夏日的朗读声中悄然降临。二战后的德国萧条,汉娜不辞而别。八年后的重逢是在法庭上,汉娜成了被告,迈克是法学院来旁听实习的法学生。迈克本可以帮助汉娜澄清事实,但他选择了缄默,最终汉娜被判终身监禁。迈克给狱中的汉娜寄自己的朗读磁带,仿佛回到那个夏天。影片的结尾,汉娜自缢而亡。
“我这一生,都是在与过去抗争。”
“爱,也许就是战胜死亡的唯一方式。”
盛峣和程霭并肩而坐,距离不近不远。两人没什么交流,偶尔听到吃柚子的声音。
有一幕是汉娜和迈克坐在浴缸里,迈克捧书朗读。
阳光、水、肌肤、眼睛、文字、白色。
炽热、罗曼蒂克、爱恨、伦理、沉默。
盛峣的心里翻涌起一股热潮,幸而,在黑暗中得以隐藏。
卡司表滚动起来,程霭起身开灯。依旧是温柔的暖光,让眼睛慢慢适应从暗到明。
盛峣的腿有些麻了,爬到那个没形状的沙发上缓了一会儿,才甩着腿站起来。看了眼表,十点过了,该走了,赶在地铁收班前。
“我得走了。”盛峣出声。
程霭赶紧道:“我送你下楼。”
盛峣没有拒绝,两人并肩进了电梯,红色的数字跳动,无端漫长。盛峣假意看楼层,眼光悄悄瞟向程霭。
稍斜的角度看去,他侧脸的线条清晰流畅,鼻尖、嘴唇、下颌。
程霭忽然回头,眸底带了点询问。
盛峣没有闪躲,而是说:“谢谢,今晚我很开心。”
程霭笑了:“那我也很开心。”
叮!电梯门缓缓打开。
一楼的入户门是敞开的,刚刚出电梯,冷风就灌了进来,寒意直逼脸膛。
盛峣双手揣进口袋里,缩着脖子对程霭说:“程总,凉,你上去吧。”
程霭点点头,却并没有往回走,而是凝视着盛峣的眼睛。盛峣微微蹙起眉头,眼中是疑惑神色。
程霭:“盛峣,不在公司,不用叫我程总。我想听你叫我程霭。”
空气越冷,盛峣越觉得脸上发烫。周身像被火烤着。
“程霭,再见。”说完,盛峣转过身,沉入夜色中。
到家的时候,盛屹已经回来了。
他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颇有一种准备审判的架势。
盛峣愣了一下,随即道:“这周周五就回了啊。”
盛屹略过了这句话,问他:“你怎么这么晚?”
盛峣:“去朋友家吃饭看电影了。”
盛屹眸光一瞥:“你什么时候交了朋友。”
“?”盛峣踩着拖鞋走过来,“我工作好几年了,还交不到个朋友?”
盛屹撇撇嘴:“你脸怎么这么红?”
盛峣不想再跟他说话,撂下一句“地铁太热”便进了卫生间洗漱。
盛峣觉得自己开启了一种新的人生体验。
或者,准确地说是两种,一种叫暧昧,一种叫期待。
每天中午,在盛峣接到咖啡短信后,水豚会发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笑声,盛峣大概知道水豚为什么笑,他没有点破,没有阻止,装傻装得毫无痕迹。
分食咖啡和蛋糕是已经持续了两年多的日常,而今变得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盛峣想了一下,过去是食物进入肚子里,现在是舌头品味奶油。更或者,日间的下午茶,是周五约会的一种外延。
期待是在春节放假前的最后一次相聚时,他意识到的。
那天晚上他们看了《恐怖游轮》,盛峣对惊悚恐怖都无感,可能是潜意识里觉得生活比鬼可怕,人是预制鬼,鬼是过期人。
不过,程霭显然没有他这么麻木,在令人后背一凉的情节出现时,程霭抓住了他的手。盛峣翻过手掌,让程霭能够跟他十指交握。手指嵌入指缝,好像两株滕蔓植物交缠在一起。
黑暗中,盛峣感觉到程霭在看他。
但盛峣的注意力在电影上,假装在电影上。
《恐怖游轮》讲了一群人不断在游轮上循环经历死亡和重生的故事。
盛峣想到一首关联并不大的诗,李商隐的《夜雨寄北》。七言绝句,二十八个字,“巴山夜雨”提了两遍,占了八个字,七分之二。明明是在说想见面,读完通篇只记住了这场雨,好像从身到心都被困在了这场雨里,永远在这场雨里轮回。
这是一种经典的西西弗斯悲剧式轮回。
程霭的目光回到了电影上,盛峣的目光落到了程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