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齐锐完全不知道在康起瑜平静的问题掩盖下他的内心正有一万只神兽在奔腾不休,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用充满愧疚的目光望着康先生,俯下身在康起瑜耳边低声地向他道歉说,“对不起……我周五白天轮休,周日晚上也不用去上班,这两天可以陪你。”

康起瑜没有接话,因为他还是不敢置信。但想到齐锐没搬到他家里时,他每次打电话这个男人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加班,无时无刻不在忙碌着。原本以为自己是被这个人随便找了个借口拒绝,可他面前这个人又明明是根本不会找借口拒绝别人的人,他不得不相信如果不是他缠着齐锐让他搬到自己家里,他也许永远都不会发现这个男人做着两份工作,每天只能睡三四个小时。就算从刚刚认识起,康起瑜就用实际行动一遍遍地向齐锐表示着他愿意照顾他帮助他,可是……齐锐从不曾向他开口求助,不曾抱怨生活艰困。就算康起瑜因此误会生气,他也不去解释,只是一口答应然后匆匆赴约。

这边他心中翻江倒海迟迟没有出声,齐锐以为他不高兴,重新坐回他身边,拽了他袖子的一角说,“你生气了?对不起,以后上班时只能帮你做个晚饭……不过放假时我真的会尽量补偿你的,你想干什么都陪你。”

“……你上周末请假,这个月两份全勤奖都没有了吧?”康起瑜突然反手按住齐锐,也不管两人在桌下的手会不会被旁边的人看见,咬牙切齿地问。

齐锐愣了愣,有点不自在地说,“那也没多少。”

这次真是太清楚了,真的是两份工作,真的不是暂时性的起码是按月来计算!康起瑜终于抬起头,露出一张黑沉的脸和翻滚着怒气的双眼。他猛地站起来,拽着齐锐的手用力把他向家的方向拖,“太好了,那今天拜托你务必也请个假吧!”

三十八

康起瑜用力拽着齐锐,在开始的几秒钟内他感受到的、身后男人体重带来的阻力很快消失了。他怒气冲冲地把齐锐拉回家,中途一言不发,回到家后一关上门马上催促他给老板打电话请假。

大概临时请假找人替代不易,齐锐拨通电话表明意图之后,就开始接二连三地对着那头道歉。康起瑜坐在他身边,间或听见几句陡然拔高到从手机里漏出来的声音,全是些刻薄又难听的内容。

他侧头望着没什么表情平静忍耐的男人,想到就在上周五,挂掉电话后他也是这样请假挨骂;跑来找他然后在电影院睡着;道歉说自己不是不爱看电影,只是太累了;明明是请了假,在他问起是否要加班时,却只说一句“明天我休息”。

一个人如果缺心眼到极致,原来如此磨人的手段……康先生盯着齐锐那张完全看不出如此好欺负本质的脸,忽然产生了有一种奇妙的挫败感。这种感觉非常强烈,让他一时茫然,在齐锐挂掉电话后,仍旧对着他的脸发怔。

齐锐把手机放在一边,转头发现康起瑜专注的目光,他犹豫了片刻,主动凑到康起瑜身边,把嘴唇贴在他薄薄的嘴唇上。这难得的主动让康起瑜觉得诧异,虽然现在的心情让他无法热情快乐地做出回应,但齐锐从没有扫过他的兴致,于是这次他也配合地微微仰起头,把手虚搭在齐锐腰间,却没有像之前那样迅速地抢过主动权。

虽然齐锐的吻技康起瑜不敢恭维,但他毕竟也没有笨拙到初学者的程度,康先生张开嘴让齐锐把他的舌头送到自己嘴里,卷着自己的试图勾起更多的回应。这到底是怎么了?不明所以的康起瑜稍稍回神,顺从齐锐的意图,跟随着他的节奏应和他,温柔轻巧地用舌尖探索着他口腔里每一个角落。

他的动作带着安抚,齐锐却露出了怀疑的神色。结束了这个吻后,男人稍稍推开拉开他们俩之间的距离,用充满着不解的目光仔细观察了一下康起瑜,然后低头飞快地开始解自己衬衫的扣子。

脱下衬衫仍嫌不够,齐锐又把上半身仅剩的背心拉过头顶甩在沙发背上,露出结实宽厚的肩膀和毫无赘肉的腰腹。然后他顶着有点凌乱的短发再次靠过来,康起瑜就算再傻,也知道做到这种程度,已经不是因为被老板骂而想要亲热一下讨点安慰。虽然仍不可避免被齐锐的身体的吸引,他还是伸手按住他的肩头。齐锐没有坚持,他停下靠过来的动作,抬起手,用手背蹭了蹭康起瑜的脸颊,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温柔。

“……”康起瑜满头雾水。他把齐锐脱掉的衬衫帮他重新披上,“我们谈一谈。”

齐锐眼里的温柔随着这句话消散,露出抵触的表情。康先生更加茫然。但他想了想,觉得齐锐工作了一天一夜现在必然很疲惫,再说自己要说的也许正是他并不想要接受的提议,于是让步道,“我就先问一个问题除了我,你还欠别人钱吗?”

“没。”齐锐想也没想一口否定。

康起瑜松了一口气,正了正表情说:“亲爱的,我有点好奇,就我了解,你没有不良嗜好,平时生活节俭,人也很勤快吃得起苦,为什么住院时会一点积蓄也没有,你也工作了几年吧,你的钱呢?”

三十九

你的钱呢?对齐锐来说,这是一个如果可以、他希望康起瑜最好不要问到的问题。因为虽然他总是在最狼狈的时候遇见康起瑜,但那不代表他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的人生一贯如此狼狈。

不过既然康起瑜问出口,那么齐锐也不会瞒着他。他想了想,尽量简单地把跟这个问题有关的事情理顺讲给康起瑜听:

“今天你在咖啡厅里看到的那个人,他叫白志怡,是我大学时处过的对象。他对我挺好,不过前几年我脾气不好,跟他出去玩,跟人打起来失了分寸。正巧被我打伤的人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闹到学校里都知道我们是同性恋。后来学校给了我们处分,我被开除了没念完大学,他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挺对不起他的。”

回忆往事,齐锐尽量客观。

“我本来有几万块钱的存款,今年年初他找我借钱,我就都借给他了……”

坐在他身边的康起瑜拉过他的手问,“那你住院了,他没还你一点?”

“他也是小本生意,本钱没那么快回来吧,”齐锐解释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后来他知道我确实困难,也还了我两万块。”

“他还了你两万块是什么时候,当初你又为什么不等痊愈就拿钱出院?”

康起瑜把他的手握紧,平静的声音让人完全无法琢磨喜怒。齐锐猜不透他问这些问题的原因,也不知道听到自己回答后康起瑜会产生怎样的想法,只能继续实话实说。

“当时我姥姥去世,我着急回老家一趟,又联系不上别人……”

说到这里,齐锐不由想起康起瑜出院后打电话质问他所说的话,虽然之后他再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康起瑜也原谅了他,但还是不免心虚愧疚起来,“对不起,这件事我做的不对……之后从老家回来,白志怡还了我两万块,我本来想先还你这些,但那段时间我打不通你的电话。”

那段日子,每次打电话都会听到“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这样的回复。齐锐原以为是自己被康起瑜拉进了黑名单,换了号码打不通,他又怀疑康起瑜会屏蔽陌生号码。没办法齐锐只能回医院去找当时和康起瑜相熟的医生和护士打听,好容易求动一个医生帮他打了个电话,没想到那头仍旧是关机。

做了一切能想到的努力还是联系不到康起瑜,他却没有感到哪怕一点……也许可以摆脱一笔不小债务的庆幸,因为他不想再也见不到康起瑜。

就像现在这样,康起瑜会用深邃的灰色眼睛直视他,长长的睫毛总是在浅色的瞳孔上留下一片小小的深色阴影。不知是因为肤色反衬还是发质本身的原因,他的头发看起来比一般人更黑,卷曲着贴服在白亮的皮肤上,不说话也不动时,整个人就会因为太过漂亮而充满了与现实生活的疏离感。

但当他笑起来开口说话……这种感觉就消失了,只会变得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四十

齐锐说出来的这些遭遇,都在普通人会遇到的不顺和辛苦范围之内。他说话时既没有刻意轻描淡写,也没有希望收获同情的意思。如果说他有什么忧虑,那最大的忧虑大概就是借钱给白志怡还和他保留联系,还有总是在上班,一周只有两天可以陪着年轻英俊的恋人,这些会不会让康起瑜感到不快,会不会让他觉得自己不称职,进而后悔冲动地跟他在一起。

康起瑜完全猜不透齐锐的想法,听过他的话,也没觉得他需要自己的什么安慰康先生觉得,齐锐需要的完全是另一样东西。他若有所思地伸出食指,贴在齐锐的眉间,按揉着把手指从眉心慢吞吞拖到眉峰处之后,康先生想好了该怎么做。

“白志怡借你钱给你写过欠条吗?有的话找出来给我看看。”

齐锐犹豫了一下才站起来。他的东西少得可怜,又都整理得井井有条,只是进屋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就多了一张纸。递给康起瑜前,他忍了忍还是开口提醒说:“……还没到还钱的时候。”

康起瑜都被他气笑了,“行了,我会看日期……”

他把欠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折好站起来,“以后这个就归我了,抵消你欠我的一部分钱。我保证,一定等借条上写的期限过了再去要钱!现在我们算算吧,你还欠我多少钱?”

带着齐锐走进书房,康起瑜随手拽过一只笔和一张纸,摊在桌子上示意齐锐过来看,“你以后每个月还我两千块,一年就有两万多,剩下的钱要是攒下来,年底一起给我,加上这张欠条上的钱,撑死也就是两年,就可以还清欠我的钱了。”

“把你的两份工作挑一份辞了。”

“要是累出毛病来再进一次医院,我以后就按高利贷的利息来算,驴打滚利滚利,这辈子你都别想还得不清欠我的钱,”康起瑜弯着腰用手肘支着桌子,扣着食指轻轻敲击着自己的书桌,扭头冲身边的男人不怀好意地笑了一下,“当然了……这样也是不错的。”

齐锐的视力很好,就算顺着康起瑜的意思看他算数,也不用弯下腰就可以看得清楚。他笔直地站着,俯视康起瑜的笑容,脸上因为这句不算露骨的调笑难以控制地热起来。

但即便脸上仍然带着红潮,他的心情晦涩难安。康起瑜的提议轻松简单,但齐锐知道,如果不是住在这个房子里省下花掉他收入大头的房租,他很难在正常工作的情况下保证一个月还上两千块钱。但两年之后仍然住在这里?

和康起瑜在一起时,齐锐觉得自己总是不断从康起瑜那里获取赠予,仿佛再努力也无法交出相应的东西来回报。康起瑜什么都不欠他,就像之前忽然找不到他一样,一旦大方的债主决定不再计较,就可以单方面切断他们的联系。

不过齐锐不想让康起瑜发现他这些黏腻的纠结心思,他对期待着他回答的康起瑜点了点头,痛快地说:“你希望我辞掉哪份?”

果然他的反应让康起瑜非常高兴,满意地眯起眼睛来拍了拍他的屁股,“行了,这个我可没法帮你拿主意,你在哪比较高兴就留着去哪去洗个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