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山水不相逢,我们没缘分。
你忘了我,好好生活吧。
我已经走远了,我不回来了。
你平平安安的,就把我忘了吧。
老夫人过寿,红红的灯笼驱不散府中的凄凉,日渐凋零的将军府再没了往日的热闹。
陆续来人拜寿,各自都有一张愁苦的脸,老爷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从前了,从前有这样的日子都是二少爷和他一起待客的,如今二少爷倒了下来,门前只剩下老爷一个人佝偻着腰怎么也站不直。
四目对上,我还是喊他老爷,见他若有所思的怔了怔,说傻孩子,以后就喊我爹爹吧。
从前三小姐就是这么喊他的,后来三小姐就上吊了,现在…现在我成了三小姐,要替她嫁给阉人了。
不知道该怎么做,我钉在地上看了他半晌后一溜烟就跑远了。
我在前面跑小梦枝在后面追,我的裙摆和头发都顺着风飞起来,柔柔的纱在空中散开,散成一张巨大的网,要所过之处的每个人都无法脱身。
三姑娘…
三姑娘…
她好像在这样喊,一会后我才后知后觉的明白,原来是在叫我呢。
停了脚步,轻纱慢慢在空中落下来,纱后的眉眼逐渐清晰,还有这雕梁画栋的将军府,一处处的庭宇楼台。
歪头看她,有一刹那我是想不明白的,我说我是江璞宝啊,三姑娘在正在金提河上泛舟游玩呢。
后来我又想通了,我问三小姐叫什么名字,小梦枝想了想,说她叫白芙。
三小姐叫白芙。
对哦。
我怎么忘记了呢。
老夫人的院子里仍有几颗白芙蓉开的放肆喧嚣,它是真不知道这人间疾苦的,只管开的漂亮就好,哪知道佳人玉殒香消,再不会有人抚着它茂盛的繁花说“锦上添花,如此甚好”。
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我知道从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老夫人糊涂了,一双眼睛混浊得很,她让我坐在她身边,她喊我小芙。
她说最近怎么都不来看祖母啦,是不是没吃到栗子糕跟祖母闹脾气呀。
用手摸摸我的脸,头顶上的步摇一下一下的晃,风铃一样清脆的响声传下来,这个冬日无比漫长。
我没有当小姐的准备,但哄人开心的本事我有,依偎在老夫人身上,我说奶奶,等天晴了我陪你去白马寺,我们一起给菩萨上香。
眼前浮现出白马寺中巍峨庄严的佛像,青烟袅袅间一群布衣僧人缓缓走过,怀着大慈悲心的老主持总是格外高深,常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佛道。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那里曾有我最虔诚的诉说。
我祈求我的二少爷平平安安。
如今来看我的话菩萨大概是听见了。
二少爷出诏狱的时候,他们都说二少爷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0002 2
老夫人过寿那天还发生一件大事,东厂的二档头叫人送来了寿礼,除了珠宝玉器外还有一匹朱红色的汗血马。
他们说我家老爷也曾有一匹类似的良驹,后来死在了战场上,叫我家老爷伤怀了许久。
此番可谓是投其所好了,按照东厂如今的地位本不该如此讨好的,但他们说二档头是一个心思缜密、滴水不漏的人,我没见过他,还不知道其中真假。
一瞬的安静后这将军府又热闹起来,只来了几个叫不出名的东厂番子,可奉承的声音始终都没有停下来。
有人说我们老爷好福气啊,人到了晚年求的不就是个平安吗,一个两个惨死的忠良被列举出来,何止是满门抄斩那么简单。
女眷充了军妓,男丁就推进石场去做苦役。
还不如死了好啊,这些可都是吃人的地方,到时连尸骨都没有,叫人踩在脚底铺成路,清明十五都找不到祭奠的地方。
夹枪带棒的,这话说出来就是存心叫人难堪的。
事实如此,不给人狡辩的余地,我家老爷只是苦笑。
皇帝昏庸、阉臣当道,谁能想曾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会落得如此下场。
东厂的刀就是这样快的,一杯苦酒还没下肚呢,那边人头已经落地了。
领头的番子年纪不算太大,可他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血都没流多少就已经头身分离了。
他面无表情擦他的刀,这个时候才想起来打招呼,在众人的逃窜与尖叫声中冷漠平静的说:“失礼了。”
我家老爷举杯的手都在颤抖着,战场上他杀了一辈子的人,千里之外取过无数个人的性命,到最后竟会因为一颗人头乱了阵脚。
只是一颗人头吗?
不。
不是的。
是朝不保夕,是兔死狐悲,是恨,是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