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蓬仙动作一顿,还记恨着赵庚昨夜突然变脸的事,索性把昨夜那顿油渍渍香喷喷的烤肉当没发生过,含糊地唔了一声:“你做的饭菜才对我胃口。”
红椿笑了笑,等她吃过了,她一边收拾碗碟,一边随口道:“婢在营房的时候听到外面乱糟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趟出来怎么净遇着事儿了?”
隋蓬仙也纳闷。
红椿不能在这儿待太久,收拾好东西之后依依不舍地就要走,隋蓬仙想起谢揆,问了一嘴,不料红椿撇了撇嘴:“谁知道他去哪儿了……一晚上没回来。”
谢揆绝不是会轻易背主的人,他一晚上都没音讯,该不会是替她搜集证据去了吧?
送走了红椿,隋蓬仙盘坐在罗汉床上思考昨日的事,邵存锡这个人性情跋扈,时常拿鼻孔看人,对官职低于他爹的小官之子们很不客气,寻常也就陈箴那几个狗腿子能近他的身。
围场之内眼线众多,隋蓬仙易地而处,肯定不会在那样人多眼杂的地方对他下手,容易搞出动静惹人注意不说,之后抛尸也是件麻烦事。
隋蓬仙无意识地扣着自己光秃秃的素净指甲,自然是得先把邵存锡诓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才好动手了……可邵存锡那样的性子,能左右他做事的人可不多。
她正思考着此事中可能涉及的人,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她抬头望去,赵庚站在门口,外面和煦的天光尽数落在他身后,被他英挺峻拔的身型挡去不少,那张凛然英俊的脸便落在了逆光的阴影里,让人看不清他此时的神情。
他没有主动开口,隋蓬仙收回视线,高傲地哼了一声,打定主意绝不和他讲话。
“孙夫人,也就是邵存锡的母亲,昨夜里上吊自尽,人已经去了。”赵庚的声音很平静,“邵存锡之死已水落石出,系他好友郑滂所为,与你无干。”
邵存锡身上的致命伤是为箭矢所伤不错,但射箭没入骨肉,和直接握着箭杆生生刺入身体所造成的伤势又有所不同。
他一下说了两件大事,语气却如激不起波澜的古井一般,隋蓬仙听了诧异之余,想起昨日看到孙夫人抱着气息全无的邵存锡哭得肝肠寸断的样子,心里像是什么被尖锐的东西猛地刺了刺,她双手撑在罗汉床上,身姿轻盈地跳下了床,急急几步走到赵庚面前,仰头去看他:“她为什么会上吊?真的是自尽吗?”
从前隋蓬仙也曾在背地里不满邵存锡的父母,觉得他们把孩子教成那副人憎鬼厌的样子想必自身也不是什么好货……但昨夜她亲眼看到了一个母亲失去孩子时痛苦到极点的样子,她仍然不为邵存锡的死感到可惜,只是觉得孙夫人前半辈子被顽劣的孩子拖累,后半辈子也要因为时时思念早逝的孩子而倍感痛苦隋蓬仙回想起昨日邵尚书过于理智而缺乏人情味的行径,默默撇了撇嘴,到头来,倒霉的只有孙夫人一个。
男人想要孩子,七老八十都能添丁,反正不必他们吃苦。可孙夫人没的是她此生唯一的孩子,这样的痛苦又如何能一概而论。
孩子。父母。这让隋蓬仙轻而易举地想到了自己家里那堆糟污事,一时间脸色也变得不好起来。
她脸上的怔忪与复杂之情太明显,赵庚看了她一眼,没有诧异她更关注的居然不是自己无罪的事,顺着她的问句往下说:“是,她去意已定,旁人做不了她的主。”
隋蓬仙闷了闷,又听得他道:“你只关心别人,都不关心自己的事吗?”
她面颊微微鼓了鼓,兴致不高的样子:“我当然知道我是清白的,水落石出不过是迟早的事。”
赵庚看着她,眸色柔和了些,正想说话,门口却传来动静。
她的侍卫来接她回去了。
赵庚收回视线,面色冷沉,哦,就是她曾把他错认当成他的那个谢揆。
隋蓬仙显然也没有继续逗留的心思,她看着被自己睡得乱糟糟还没整理的床铺,没有过多犹豫:“待会儿我让人过来收拾,先走了。”
话音刚落,谢揆已经抬手掀开了门帘,隋蓬仙大步走了出去,步伐极快,像是在逃离什么令她已经无法忍受的东西。
谢揆对着赵庚微微颔首,大步追了出去。
两个亲兵你看我我看你,悄悄回头望了一眼,嗬,国公爷怎么站得跟块儿望妻石似的?
脸色可真难看啊。
赵庚冷冰冰地吐出几个字,让他们先出去。
帐篷里很快只剩下他一人。
这本是他熟悉的,且一心盼望实现的场景,赵庚环视,看着多出来的屏风和床榻,帐篷没有那么空了,他心头却莫名堵住,很沉、很闷。
余光之内突然闯入一团柔软的,在稍嫌昏暗的室内仍然泛着浅浅珠光的东西。
赵庚一怔,认出了那个东西,和它的用途。
是她用来……裹胸的细绫。
第12章 第十二章 来都来了
隋蓬仙并不知道自己遗落的东西被某人小心翼翼地拎了起来,后续又去了何处,她现在一肚子火,看着红椿一脸严肃地拿着柚子叶替她洒扫除晦气,嘴里还念念有词地念着祈福的经文,嘴角还是轻轻往上翘了翘,雪白柔软的面颊上有一个小窝窝若隐若现。
见她脸上终于露了个笑模样出来,红椿松了口气,嘟哝道:“都说这骊山是个风水宝地,依婢看可不是,咱们还是快些回汴京去吧。”
不到两日的功夫就死了两个人,之后还少不得有人会为此事偿命,不止是红椿这么想,许多大臣官眷们都巴不得早些回汴京,回到自己熟悉的地界上,心里好歹能安稳些。
此次景顺帝的兴致已经被败坏得差不多了,没过多时,大家就陆续接到了御驾回銮的消息。
回程时,忠毅侯终于露面了,他皱着眉挥了挥手,示意女儿上马车:“你这次惹了不少人的眼,莫要骑马了,坐马车回去就是。”
作为一个父亲,出事时他不曾为自己在御前求情,又不曾为她奔走以求换她清白,甚至于她回了帐篷也不见他露面,这会儿想到忠毅侯府的名声,就跳出来指使她做事了?
隋蓬仙只觉得他莫名其妙:“不是都查清楚了么?邵存锡是被他自个儿的好兄弟坑了一把,我还没追究他们先前拿了我的箭想栽赃于我的事,凭什么要我避开?”
杀了邵存锡的人正是狗腿子里的一员大将郑滂,先前坠马受伤的郑灏是他的亲弟弟,手骨折了不说,御医委婉地表示,要想恢复如常,起码得静养个一年半载,期间什么重物累活儿都不能做。但郑灏一早准备着要参加下半年的武科选举,他天生神力,全家人都对他寄予厚望,就盼着他能从戎杀敌,届时也如定国公一般得个好前程。
但这一切都被邵存锡和隋成骧这两个人给毁了郑滂起先还没有想对邵存锡动手,只是他弟弟是受了他的牵连才无辜受伤,他凭什么拿这事儿做跳板,自个儿反而撇得干干净净?
被谢揆举认之后,郑滂没有多加狡辩,干脆利落地认了罪,只是对过程中发生了什么闭口不言。或许是一句没有走心的玩笑话,或许是一次假意试探的推搡……
短短两日内邵尚书丧子又丧妻,瞧着人都苍老了几岁,但仍婉拒了景顺帝让他歇在家中操办妻儿丧仪的建议,老头挺直了腰板,肃穆严谨中夹杂着些微的疲倦,恭敬地表示他准备回到汴京之后继续往兵部衙门去处理公务,请陛下不必为臣劳心,否则臣万死难辞其咎。
这件事被传开来,不少人赞叹邵尚书真是一心为公,实乃圣人,官眷这边儿大多只觉得齿冷易地而处,若是她们和孩子一块儿没了,自己的夫婿却还一心想着自己的前程仕途,又怎么能不让人心寒?
忠毅侯没有料到这样的小事也会让女儿生气,一时间语气也不耐烦起来:“要不是你自己行事过于激进,开罪了邵存锡那伙人,会惹上那样的麻烦吗?若不是定国公有心,加上谢揆寻到了那件血衣当作证据呈上去,你现在还被关着呢!”
想到赵庚,隋蓬仙撇了撇嘴,见她有消停下来的趋势,忠毅侯趁机和谢揆道:“这次你也不必骑马了,在马车里好好守着世子。”顿了顿,他语气稍缓,“你这次立了功,等回了府,我再好好赏你。”
谢揆低下头去:“此乃属下分内之事,不敢要侯爷的赏。”
忠毅侯就喜欢这种规矩本分、一心追随他的下属,又温言和谢揆说了几句话,瞪了一眼女儿,让她老实些,却被隋蓬仙翻了个白眼,顿时一噎,甩手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