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确定,谢皇后?就是在故意逗她玩。
察觉到那道幽怨的视线,谢皇后?愈发可乐,银盘似的丰盈脸庞上盈着笑?,眸光水亮,心情仿佛不?错。
至少比和他独处时看起来,好太多。
景顺帝面上仍带着温和的笑?意,帝后?同坐,宽大的衣袖垂下,又?有桌案做挡,外人看不?到,也不?敢直视圣颜,自然不?会发现他们握在一块儿的手。
“梓潼仿佛特别喜欢那个孩子。”
他的语气十分随意,带着淡淡的笑?,像是正在和妻子闲话家常。
谢皇后?暗暗用劲儿,无奈景顺帝握得很紧,无奈之?下,她笑?着睨他一眼,道:“是啊,崔贵妃之?前也对这孩子颇多青眼,说来还真是有缘。”
话语间颇有些阴阳怪气,景顺帝沉默了一下,正要说话,却听得阶下传来一阵低低的喧哗声。
他不?悦地循声望去,看见崔贵妃迤逦而来。
憋了一肚子火的王淑妃在看到崔贵妃时郁闷的情绪都散了不少。罢,反正这些年来她永远不是最得意那一个,最后?压过她的是崔贵妃又?或是谢皇后?,对她来说其实没多大差别。
一想到得意风光了那么多年的崔贵妃会露出黯然失意的样子,王淑妃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痛快,顾不?上斥责善妒的儿媳,将全副心神都放在了接下来的好戏上。
崔贵妃一步一步地走过地下铺着的金砖,仍是朱唇皓齿,芙蓉如面,从仪态到神情都挑不?出一点儿错。景顺帝让她不?必多礼:“身子好些了吗?若是不?适,不?必强撑。”
崔贵妃微微一笑:“偶有小恙,不?敢劳陛下牵挂。”说完,她顿了顿,看向谢皇后?,视线轻轻擦过坐在帝后?下首的八皇子宇文旦。
宇文旦今年八岁,却出乎意料地沉稳,端端正正地坐在谢皇后身旁,对底下那些人时不?时扫过的视线无动于衷。只有在察觉到崔贵妃望过来的眼神时,他回望过去。
照顾他的宫人偶然间说漏了嘴,他的生身母亲是活生生忧惧而死的。她不?敢怨恨高?高?在上的天子,只能日日祈祷崔贵妃大发善心,给她们母子一条活路。只是直到她死,也没等到。
一只套着细罗金镯的手伸出,横在他眼前,雪白掌心间摊着几个核桃仁。
宇文旦眨了眨眼,看向他的新母亲。
“吃核桃,补补脑。”谢皇后?的语气很轻快,往常他遇到的那些宫妃都会扮作慈母模样,拍拍他的肩,柔声细语地问起他的功课,但这个已经成为?他母亲的女人不?这样,她眼神里没有那些令人作呕的欲望和算计,很平静,偶然飘过几朵云。
宇文旦谢过恩,接过核桃,想,在谢皇后?眼中?,他和那些云没什么分别。
崔贵妃的到来让宫宴上的气氛朝着奇怪的方向慢慢发展。
隋蓬仙百无聊赖地坐在桌案后?,手里握着一把小?银锤,时不?时敲一只核桃,权当打?发时间。
已经过去三日了,不?知?道赵庚在地牢里怎么样。
想起男人精壮强悍的身体,隋蓬仙不?大高?兴地狠捶了一下那颗核桃,暗暗发愁,他身上的疤痕已经很多了,可别再?添新伤了。
时任大理寺卿的官员名声远近闻名,有人说若在前朝,他指定是名声最臭的酷吏。
一朝落入牢狱,还是因为?对先皇太孙造反之?事知?而不?报,恐生反心的罪名进去的,偏偏又?看不?出景顺帝对此事的态度。说他相信赵庚,偏偏在接到密信举报时当即让人绑了下狱。若说因为?疑心赵庚背叛谋逆之?事动怒,景顺帝又?不?曾授意官员审问。
赵庚让她不?用担心,应当是有所?准备。但隋蓬仙就是忍不?住。
才团聚没多久,又?见不?着人,她怎么能不?躁。
宫人适时上前,手中?提着酒壶,笑?容恭顺:“奴替夫人斟酒。”
隋蓬仙没有说话,微微侧身,方便?宫人斟酒,却见她手猛地一晃,壶嘴中?淌出的清亮酒液瞬间断了线,尽数洒在了隋蓬仙芙蓉色的裙裾上,很快就洇开一大片污渍。
宫人连忙跪倒在地,低声求饶。
隋蓬仙眉梢微挑。
很快有其他宫人诚惶诚恐地上前,作势要领着她避去后?殿更衣。
衣有污浊面君乃是大罪。隋蓬仙没说什么,和一直关注着她这边儿动静的郭玉照递了个眼神,施施然起身:“带路吧。”
宫人在前面引路,踏上一条甬道,隋蓬仙来到后?殿,宴席上的丝竹管弦之?声渐渐淡去,沉檀凭栏,挂在廊檐下的盏盏宫灯随风转动,投下团团昏黄光晕。
她熟练地摸出一把螺钿小?镜,光滑镜面上映出她色若芙蓉的娇艳脸庞,偶有银光闪过,她不?动声色地环视周围,很安静,没有像前殿一样每隔几步就有宫人侍立。
宫人引着她进了屋,隋蓬仙下意识搜寻着屋里的陈设布置,看到那只袅袅吐雾的青白瓷薰炉时,下意识屏住呼吸,握紧冰冷的镜柄,微凸的触感硌得掌心微痛,她头脑飞速转动。
隋蓬仙在打?晕宫人逃出去和顺势而为?看看她们要打?什么算盘之?间犹豫了下,绕去屏风后?换下湿透的裙衫后?,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扶着额头晕了过去。
宫人费劲地将她挪到了床榻上,拉下床帐掩去身影,正待出门呼唤同伙,一阵肃杀冷风悄然而至,她下意识想要回头,颈后?却一阵剧痛,宫人顿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察觉到有人走进,床帐倒映出一道高?大的黑影,隋蓬仙握紧手里的匕首,敏锐地感觉到那阵脚步声顿了顿,像是有些踌躇。
她心神紧绷,呼吸声仍旧绵长。
终于等到那人伸手掀开床帐,隋蓬仙下意识绷紧腰腹,手中?匕首用力刺去,粼粼寒光照亮来人冷隽眉眼。
“谢揆?”
此时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她眼睁睁看着谢揆举手握住刀锋,再?迟一瞬,匕首就会没入他肩膀。
有淋漓的血珠低落在床沿边。
“你有没有事?”谢揆并?没有把这点小?伤放在眼里,余光瞥到她衣衫齐整,才敢光明正大地将视线落在她身上。
隋蓬仙摇头,拉过他正在汩汩往外冒血的手,拿出巾帕紧紧缠在手掌间,好歹先止住了雪,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会在这儿?”隋蓬仙想探身去看屋外的动静,谢揆低声道:“那个宫人已经被?我打?晕过去,拖去角落里了。”
说话间,他不?自觉地想要蜷握掌心,横贯在他手掌间的那条柔软巾帕紧紧缚住他,香气与柔软一同涌上,他垂下眼,无声厌憎着自己的卑劣。
此地不?宜久留,谢揆低声将赵庚的安排与嘱咐告诉她,刚刚还不?大高?兴的女郎顿时眼瞳发亮,嘴角翘起的弧度很漂亮,他又?久违地看到了那两个浅浅的梨涡。
“你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