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夫人搂着儿子的尸体,浑身发冷,听到丈夫那番大义凛然的话,更觉荒诞可笑。她想哭,想大吼,想控诉丈夫对她们母子的漠视与不公,但已有察言观色的宫人上前,动作轻柔又带着不容人反抗的力道,将孙夫人扶了下去。
景顺帝终于开口了,视线却望向赵庚:“此事,赵卿如何看?”紧接着,他像是无意地提了一句,“朕记得,今日小隋卿骑的马,仿佛是赵卿的那匹奔霄?”
赵庚心中微凝,离座跪下:“是。”他明白景顺帝此时是在试探他与忠毅侯府之间的关系,毕竟在明面上,他们两家之前从无交集。
但,他要把他与隋蓬仙早已定下娃娃亲这件事说出来吗?
说出来之后,便没有那么容易取消了。就算解除婚约,对她的名声也有不小的损害。
不过几个念头转过,赵庚简明扼要地将昨日借马的事说了一遍,继而又从容道:“此事本该由负责此次围猎左右骁卫审查,但臣也多有参与围场巡视之事,为免非议,也为尽快还邵家郎君一个公道,臣恳请将此事移交大理寺审理明验。”
景顺帝哦了一声,轻飘飘的视线落在邵钦身上:“邵卿觉得这样安排可好?”
邵钦闭了闭眼,伏地行了个大礼:“臣唯愿能将幕后真凶绳之以法,让犬子在天之灵,可以真正安息。定国公刚正不阿,臣并无异议。”
“那就这么办吧。”景顺帝揉了揉眉心,看起来有些许疲惫,崔贵妃上前奉茶,轻声细语地劝了几声,景顺帝嗯了一声,看向出列应声的大理寺卿,“仔细审,好好查。”
大理寺卿连忙应是。
崔贵妃扶着景顺帝起身,见隋蓬仙还跪在那儿,多望了两眼,景顺帝察觉到她的动作,回首望去,竟然微微一笑:“小隋卿虽自辩以求清白,但这桩案子未水落石出之前,朕不好偏袒哪一方,只得委屈你在帐篷里待段时日了。”
隋蓬仙点了点头:“是,臣谨遵圣意。”
“赵卿。”
赵庚应声。
景顺帝重又恢复和蔼的目光转向他:“营地里没有安置嫌犯的地方,小隋卿身份不同,就让她暂时住到你那儿吧。你替朕好好宽慰宽慰这孩子,别让她郁结于心,让国朝失了栋梁之材啊。”
说完,景顺帝便带着崔贵妃走了,天子之言,落地之后只有旁人照着做的份儿,没有人敢反驳他的决定。
崔贵妃警告地瞪了一眼女儿,让她赶紧跟上来。
寿昌公主犹豫地看了一眼心上人,见她面色紧绷,眉眼之间隐有不快之色,以为她仍在担心被牵扯进命案一事,对她的怜爱之情瞬间占了上风,拂开身旁宫人想来扶她的手,快步走向隋蓬仙。
天子和贵妃离席,这篝火盛会也难以继续了,大家面面相觑过后,陆续散场。
隋蓬仙和赵庚不知出于何种心情,一直没动。
直到一阵香风扑到面前,隋蓬仙才皱着眉抬起头,看见寿昌公主红扑扑的脸。
为了防止露馅儿,隋蓬仙并不常跟着忠毅侯入宫赴宴,自然了,其中也有景顺帝不喜铺张,除了每年固定的几个节点,宫中少有举宴。即便是宫宴,也有内外朝之分,隋蓬仙扮作忠毅侯世子的时候先前不曾和寿昌公主碰面,今日算是两人头一回正式相见。
想到她刚刚石破天惊的言论,隋蓬仙虽有不耐,想到她也是为了救自己,便也懒得和她计较,对她微微颔首,就要转身离开。
“你、你别怕。”寿昌公主看着她,眼睛里带着柔柔的水色,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心上人,好像更俊俏了呢,“虽然你人是矮了些、瘦了些、弱不禁风了些,但没关系,日后我可以让尚珍局把我的花冠做得低一些……”这样她们就更配了。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隋蓬仙皮笑肉不笑:“公主,臣并无尚主的打算和福气。”
“你不必担心连累我,你放心,我会在父皇和母妃面前多替你说好话的。”寿昌公主说完,心跳得扑通扑通,含羞带怯地看了她一眼,捂着脸小跑走了。
隋蓬仙心情暴躁,余光扫到在一旁观摩完全程的赵庚,更不高兴了:“你看什么?是不是在心里偷偷笑我?”
这语气像极了在无理取闹。
赵庚睨她一眼,缓缓摇了摇头:“你想多了。”
忠毅侯捋着胡须上前,他倒是很想得开,反正女儿迟早要和赵庚成婚。名节贞操什么的,咳,反正也没人知道。
听到忠毅侯一番叮嘱,明里暗里让她多和赵庚套套近乎,别暴露身份之类的话,隋蓬仙的心情更差了。
赵庚已经恢复了镇定,他看了一眼明显很不高兴的隋蓬仙,平静道:“我知道你不会做那样的事。”
隋蓬仙一愣,谁问他这个了?还有,他相信顶个屁用啊!
都说定国公深受圣恩,隋蓬仙想起景顺帝那张似乎总是在微笑的脸,撇了撇嘴,可见谣言误人。
没等她说话,赵庚已经抬脚往前走了。
“走吧。随我回去。”
第9章 第九章 抱我过去
隋蓬仙看着他高大峻拔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倔犟地站在原地,不肯动。
赵庚一直留心着身后的动静,见没有脚步声,回过头一看,绿衣少年正双眸喷火地瞪着他,见他望过来了,眼神不躲不避,一脸不爽。
赵庚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了无奈与头疼交织的复杂滋味。偏偏她又不像他手底下的兵,不能操练到她心服口服,更不能严词训诫赵庚有预感,如果他这么做,她一定会更生气。
“你不饿吗?”赵庚实在没有和这样的……女郎相处的经验,在脑海中搜刮了半晌,干巴巴地抛出一句,“我可以在帐篷里摆一个架子烤肉。”他烤给她吃。
隋蓬仙嗤了一声:“国公爷在我面前显摆你的帐篷够大?好让我安心监禁?”
赵庚无奈:“我不是这个意思。”顿了顿,他又继续道,“你去过云州吗?”
云州,是他戍守边疆时待的最久的地方。
隋蓬仙眼神奇怪地瞥他一眼,哼唧道:“我可没有国公爷见多识广,没去过。”
这人就这么喜欢臭显摆?
隋蓬仙退婚的理由又多了一条。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遥远的天际边缘晕染着沉沉的深蓝色,篝火堆仍在不知疲倦地轰轰燃烧,时不时发出零星几声火花爆破的声音,其他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当值的禁卫远远站着,收拾桌椅的宫人低眉顺眼地干着自己的事,不敢抬头去看贵人们说话时的模样。
夜色掩映下,赵庚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他从未有过的耐心:“云州有一种野果,生吃十分酸涩,但当地人将它磨成细粉,洒在烤肉上,既能解腻,又能让烤后的肉质变得更弹牙多汁。云州从前常年受北狄侵扰,当地的气候也不利农桑,云州百姓多以养殖为生,那里的牛羊肉质十分鲜美,远胜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