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秋娘,全心全意爱着他,为他着想,她的聪慧都为他所用......
所以,当他发现她动摇时,她怀疑时,她不再信任他时,他甚至想过,如果秋娘笨一点就好了...
想到刚刚秋娘的抗拒,宋檀脸色黯淡下来。
他迫切希望在李信业脸上,看到他渴望看见的痛苦,哀嚎,大喊大叫,撕心裂肺,或者怒不可遏...
如他从前那样,丧失了全部自尊与体面...
可李信业只是平静的躺在那里,没有分一个眼神给他。
他盯着那轮冰冷的月亮,恍若从未见过月亮,也不知那是何物一般,看得极为专注。
额头覆上温热的手指。
李信业抬眸,眉眼沾上湿热的水汽,她手心是热的。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爱蹙眉?”
何年见他眉骨几乎快扭成一团了,忍不住抚平眉间峰峦,平息他的焦虑。
“李信业,没有什么好发愁的?以神治神,以鬼治鬼,你以鬼神之说,想要将矛头指向宋家,而宋鹤见招拆招,承认了鬼神之说,还间接替你证明了鬼神确实存在,连过世的释暹高僧都搬了出来,眼下局势对你而言,是利好的形势啊!毕竟,你才是发下‘神’牌,手握‘神’牌的人.....”
女娘目光灼热,从容而坚定,“你尽管放宽心,这局,我们赢定了!”
她以嶙峋的梅枝,在李信业掌心,轻巧画下几个字。
李信业起初只觉掌心痒得厉害,脸皮蓦然绷紧热息起来。
待意识到她写得是什么字时,心脏几乎停滞了,耳畔全然是轰鸣之声。
50☆、第50章
◎天道好轮回◎
何年见他目光古怪,怔怔盯着自己,以为用梅枝写下的字,他没有看清楚。
她便抓过李信业的手,以食指在他手上重写了一遍。
她指甲修剪出圆润的弧度,抵着他的掌心写字时,修长柔荑白得发光,像银河倒扣在他掌中,落下的一个吻。
李信业头皮绷紧,根骨发麻。
荒芜的掌间缝隙里,仿若瞬息种满大片的繁密蓬蒿。
细密而无从释放的痒,拔地而起,歪歪斜斜的沿着掌心脉络和纹理,融进他的宿命里。
他看清女娘写的是,“亡灵托梦”四个字。
这几个字,又随着女娘的玉指纤纤,在他掌肉上重新烙印一遍。
李信业胸腔鸣金击鼓一般,突突跳着。
须臾前,脑中浮现的前世场景,在女娘指尖探入时,似串联起雪亮的心灵感应。
他不知为何这么巧,她想到的反击办法,也是托梦?
何年见李信业视线失焦,耐心解释道,“既然宋鹤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承认了玉像破裂是亡灵降怒,还扯出了骁勇将军气性大,不满他未曾照顾好公主的幌子...那我们刚好可以借题发挥,将计就计,就以骁勇将军托梦来做文章...”
她眉眼微弯,想起此事便觉好笑。
瞟了李信业一眼后,目光严肃起来。
“你不要逞英雄,动不动怕带累旁人,只想着自己扛。要知道哭祭社里的每个人,都有亲人死在塑雪。你就算是利用他们,也是替他们的亲人复仇,也是为他们伸张正义。让他们加入到你的计划中,成为扳倒宋家的一员,才是对他们这些死难者家属的尊重…”
她眼里的光,细碎又坚定,李信业发紧的喉咙,有些湿沉。
“你想让徐翁声称,骁勇将军托梦于他?”李信业约莫明白了,她想要做什么。
何年点了点头,露出狡黠的笑。
“徐翁已经卷进来了,且他几个儿子都死在塑雪,由他出面最合适。宋鹤虐杀了那么多的侍女,我们若是告发此事,需要人证物证俱全,而这些侍女身份低微,许多死了很多年也无人问津,可见他当初存了买来当玩物的心思,自然只会采买来路不明,无家可依的孤女。
就算我们处心积虑递上证据,他也可以推脱为旁人做的,加之圣上有心偏袒,我们费劲力气调查,反倒容易暴露自己。”
她偏头望着李信业,琉璃瞳孔清澈明亮,短视交接间,李信业看见那双眼睛背后,隐匿的一点儿蔫坏。
“李信业,我们与其造势,不如借势打势,让徐翁声称梦见周小将军托梦,告知他宋鹤虐杀侍女的事情,点明玉像破裂的真相。圣上为了平息周将军的怒火,连过世的昭悯公主都加封了,若是对徐翁告发的事情,轻拿轻放,便有包庇宋相的嫌疑,御史台断然不同意。
圣上虚伪,顾惜名声。而亡灵托梦最难破解的地方在于,前面玉像和宋鹤的辩白,已经铺垫了完整的因果逻辑,后面托梦固然荒唐,可埋在花冢里的尸骨是真的,这便是必死之局。
而借着周小将军施压,庆帝才无法推诿,周太后才能出来主持公道,昭隆太子和周将军的旧部才会出力,那群谏官们才能有发挥的余地,这件事情才能闹到无法收场…
至于你我,才能隐于幕后,不必因搅合这等小事,引来天子怀疑,也不必提前暴露自己。甚至于弄混了这摊死水,搅乱了朝堂纷争,年后你才能借着各方势力的博弈,换取回北境的自由…”
大宁的文官集团,彼此党同伐异,但在对待武将的事情上,他们向来都是一致抑武的。
李信业想要手中有更多自主权,就要想办法让各方势力,再也没有联合在一起的可能。
何年知道这个道理,李信业自然也深知这个道理。
只是,他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前世她帮着宋家对付他的手段,今生她又帮着他,反用于宋家,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道轮回,因果循环,一切皆有报应?
他望着女娘的眼神,藏着探究。
何年以梅枝,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有些不悦道,“你干嘛这样看着我?”
他今日的目光,总让她觉得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