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1 / 1)

沈初照捂住了眼睛。

李信业冷笑道,“不敢看吗?”

他拉开她的手,逼她直视着自己。

“这里”,他点了点心口,“是我十四岁第一次上前线时,身量矮小,被一个北梁骑兵长□□中的,血流如注,濡湿了甲衣,我还是坚持战斗到天明。直到结束时,我唇色已白,浑身发冷,昏死了过去。军医后来对我说,再晚一点,我会血竭而死。”

“这里”,他指了指腰腹下的一道划伤,“这道伤痕看着严重,实际上只是割伤皮肉,未曾伤筋动骨,也要不了性命。这是我两年前穿着铠甲,在鱼鳞阵前冲锋陷阵时,被藏于敌军阵营的首帅所伤。长刀刺穿腰腹,贯穿大腿,伤好以后,留下了蜈蚣一样的黑色瘢痕,因为长刀带毒,需要割掉腐肉才能活命,新长出来的皮肉也是黑色的...”

“这里”,他指尖划过左胸上的几个黑洞,“这些是箭伤,这伤虽然很深,可时日久长,我却记不清是何时所伤,何地受伤了...”

手掌游离,沉滞的停留在锁骨处。

他喑哑的声音,莫名虚弱无力,“这副身体,少说也受过几十次伤了,可唯有这道伤,我印象深刻,毕生难忘...”

沈初照顺着视线,看见锁骨之下是巴掌长的割伤,隐约可见清灰之色,与旁得伤口都不同。

“这是我十三岁时,在战场后方随军护送粮草,遇到北梁散兵突袭所挨得一刀。为了保下十几车的粮草,我拼死相搏,短刀架在脖子上时,我知道这一刀是免不了的,向下压了一把那骑兵的胳膊,方才夺得一线生机,将那一刀抹在了胸骨处...”

他忽而自嘲的笑起来,那嘴角扯出的微暗弧度,在烛影摇红下,如鲜亮的伤口。

“后来,守阙进义副尉告诉我,些许粮草而已,护不住就跟着老兵们一块逃,何必死死守着不放.*..”

李信业声音压抑而低沉,“我心里想的是,这是玉京城中,那个小女娘辛苦筹措,千里迢迢送来的,纵然都是些不实用的东西,可也不能被北梁人抢去...”

他幽暗的眸光抛了下来,如一点独火,砸落在女娘面上,女娘眉梢眼角下垂,不适应这沉重的审视。

“这道伤太久了,原是不会留下这么醒目的疤痕,是我用针蘸墨水刺入伤口,才留下这个流沙涡旋的形状...我贪心了,不想让它消失...”

沈初照别开了脸,不忍细看。

李信业以为她觉得伤口可怖。

拿着脱下来的墨色衵衣,不紧不慢的往身上套,声音却艰涩道,“沈初照,你不敢看吗?这副身体是不是看起来丑陋可怖,让你觉得恶心?”

“可在沙场拼杀的将士们,哪个身上不是血痕斑斑、伤痕累累...九死一生,才换来这玉京城的太平安稳?”

“这些能活下来的将士,已是幸运,你知道有多少将士马革裹尸,尸骨无存吗?你见过真正的战场吗?碎裂的骨头如沙砾,死人的血肉化腐土,他们的亲人便是去寻,都找不到一具完好的尸体,便是想哭,都寻不到一座单独的坟冢?

李信业披了上衣,站起身,立于床畔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声音凉得可怕,“沈初照,你是聪明人,我不信你看不清是非曲直,辨不明忠奸善恶...”

“只是你的心偏了,你从一开始就憎恨厌恶我,你在自己骗自己。我希望你能骗自己一辈子,这样不必等到清醒之时,憾恨终身!”

他低哑的声线划过她的耳廓,犹如点燃磷青的火,她攥紧锦衾的手,松了下来。

佻挞的烛火,舔舐她满是泪水的脸。

她远远听见,他掀起珍珠帘后,关门离去。

珠帘碰撞,恍若流水哗哗,在黯淡的深夜里,好听又寂静。

她藏在锦衾后的脸,没了白日的傲慢。

纤弱的手撩开帘幔,看着他转身离去,看着他关门时,外面的一点银光,一阵寒风,意欲跻身进来,可他关门太快,太决绝。

她又素来不愿主动开口,于是门落后,一里一外,隔绝了两个世界。

40☆、第40章

◎她们的鸿沟◎

前尘影事,梦里绞缠。

何年恍若站在潮间带上,去触摸一场不属于她的久远潮汐,可抿去眼泪,才觉肩头冰冷,如淋冷雨。

兰薰惊呼道,“娘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不是奴婢手劲太大,弄疼了娘子?还是这生肌膏太凉啊?”

何年这才回过神,温声道,“无妨,你的手劲刚刚好,膏药也甚好。”

兰薰半信半疑道,“娘子,这是我昨日新调制的愈合方子,娘子若是有何不适,尽管和奴婢说,奴婢再调试一下,可不要弄疼了娘子...”

昨日,她想着娘子腿上的伤已破皮,怕平日抹的膏药会弄疼娘子,特意调制的更加温和一些。

何年宽慰道,“你有心了,这膏药比前日的好用,一点刺疼都没有,你不说话,我都忘记你在给我上药了...”

兰薰放下心来。

“娘子,这膏药虽然润泽平和,药性却比往日慢了许多,若要身上好全了,须得晨起晚间日日涂抹,用足三十日才能不留一点疤痕。”

她轻柔的指尖,在女娘大腿内侧缓慢涂抹,雪白玉肤之上星星斑斑,布满红痕,宛若红梅落雪,有一种异常哀婉妖艳的美感。

何年盯着腿上嫣然红痕,不由想到李信业的胸膛上,盘踞着的条条伤疤,虽不刿目怵心,却也看得人心口闷胀。

“兰熏”,女娘声音惆怅,“你再给我调配一味膏药,用于治疗男子陈年旧疤。”

“男子陈年旧疤?”

兰熏正在思量,就听女娘叮嘱道,“药性烈一些也无妨,只要效果好就行,是给将军用的。”

“给将军用?”

兰熏声音软糯,带着点小女孩的天真,“娘子对将军可真好”

何年看了一眼心无城府的女娘,想到上次回去,母亲私底下告诉她,若是将来抬房,兰熏单纯听话,模样又好,比疏影合适。

她随口糊弄了过去,因为她和李信业并未圆房。

她那时没有觉得这种夫妻模式有何问题,也没细想李信业作为一个古代男人,为何不碰明媒正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