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1 / 1)

◎暴风雪◎

李信业离开后的第七日,一场百年罕见的暴风雪,席卷了整个雪原。

何年裹紧厚重的狐皮大氅,踩着没膝的积雪去检查管道。

尽管她已想尽办法增强陶管的耐冻性,但持续不断的寒潮,还是让地龙陶管里的水流变得迟缓,热气不再像往常那样顺畅地漫进每户毡帐。

她跪倒在埋设地龙的主管道旁,扒开厚厚的积雪。冻土已经坚硬如铁,指尖刚触到裸露的陶管表面,就被冰得缩了回来。

何年咬了咬牙,取出一根特制的蜡条贴在管壁上,看着蜡条以异常缓慢的速度融化。寒意在指尖蔓延,一直渗入骨髓。

“蒸汽太弱了。”她低声自语,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结成霜。

苏合深一脚浅一脚地踏雪而来,这个雪棘谷最年轻的巴图鲁,手中捧着的铜盆里,盛着半融的雪水。

“狼主,”苏合喘着粗气,“铜盆放在管口一刻钟,水温才将将化雪,比往常慢了一倍不止。”

何年撬开一处检修井盖,井下的陶管表面已经结了一层薄霜。她将火把伸进去,火苗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安地跳动。

苏合也蹲下身,探出脑袋往下看。

“狼主,雪暴这么大,能烧到这个温度已经是极限了。”少年指向远处朦胧的山脊,“您看,连山鹰都不敢飞过这片雪幕。”

“这样下去不行......”何年声音冷峻,“传令下去,让烧火的人再加三成柴,不,加五成。同时通知各户轮流值守地龙口,每两个时辰清理一次冰碴,确保蒸汽畅通无阻。”

苏合搓着冻裂的手,指缝间渗出细小的血珠,“可若是烟火太盛......普荣骁的斥候发现雪棘谷......”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风雪冻住了喉咙。

雪棘谷的炊烟,已经沉寂了快二十年了。

那年隆冬,东牧场的炊烟引来了普荣骁的铁骑。几天后,雪松林的枝桠上,便挂满了上百具尸首。

是那些散居的牧民救了铁鹘骑。当普荣骁的铁骑在雪原上来回搜寻时,牧民们一个部落接一个部落地燃起虚假的炊烟,引着追兵在茫茫雪野中兜转。就这样,雪棘谷的方位始终未被发现,阿古拉和他的铁隼部,连同那支威震北境的铁鹘骑,才得以保全至今。

也是从那天开始,每一缕白烟都要算准风向,每一簇火光都得藏在深坑。

何年知道禁柴令的事情,截断了苏合的话头,“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瞥了苏合一眼,随即又放软语气,“你看那天。"

她指向远处翻涌的雪幕,“他们若敢在这种天气行军,不用我们出手,长生天自会收了他们的性命。”

苏合望着远处肆虐的雪暴,声音被呼啸的寒风撕扯得断断续续,“猎户们今早...又是空手而归...连雪兔的爪印都找不着了...”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冻得发青的嘴唇颤抖着,“昨日最厉害的巴图鲁...也只拖回来一只皮包骨的野兔,浑身结着冰壳子...山里狐狸的脚印都绝迹了...不是冻死在洞里...就是往南边逃了...”

风雪中,他的话语时隐时现,“老萨满说,他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这般严酷的寒冬。”

远处山峦完全隐没在雪幕中,连最耐寒的雪松都被压弯了枝干。

何年凝视着铜盆中那缕游丝般的热气,目光穿透翻卷的雪幕,望向远处被吞噬的山影。这场暴雪就像一头贪婪的恶兽,正一口口啃噬着他们最后的生机。

“待雪暴稍歇,派铁鹘骑十人一组,协助猎人围猎。”她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必须帮助牧民囤够食物。”

李信业临行前留下的铁鹘骑调令,此刻正静静躺在她袖中。这支曾经随月公主转战千里的精锐铁骑,自从跟随何年后,先是每日晨起帮她将《雪原晨报》送至草原每个角落,现在更是为一口吃食在雪原上四处奔波。

然而,即便有铁鹘骑这支精锐加入狩猎,局势却仍在持续恶化。

暴风雪一波猛过一波,仿佛要将整个北境的严寒,都倾泻在这片冻土之上。

铁鹘骑的勇士们每日顶风冒雪出征,归来时铁甲上结着厚厚的冰凌,马匹呼出的白气里都带着血腥味,可带回来的猎物却一日少过一日。

边远部落的牧民们,已经开始宰杀那些瘦得皮包骨的牲畜,连刚会咩咩叫的羊羔都被送上了砧板。雪棘谷的粮仓里,堆积的粮袋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就像被抽干了血的躯体。

“狼主,”看管粮仓的老管事满面愁容,“原本足够撑到开春的粟米,如今只剩三成了,还要继续接济牧民们吗?”

何年闻言,揉了揉眉心。

这些粮食,还是仰仗李信业不时从北境军中省下的口粮。可等到战事一起,北境军自身粮草尚且捉襟见肘,又怎能再顾及雪棘谷?若继续坐吃山空,莫说开春后地里根本没有庄稼可缓解饥荒,怕是连这个冬天都熬不过去。

“省着吃,”她沉声吩咐道,“把骨胶和冻干的野菜混进粥里。至于牧民那边,既然前些日子已有狼群开始袭击牲畜和毡房,就让铁鹘骑去清剿。打死的狼,正好拿来充饥。”

老管事闻言脸色骤变,一旁的阿古拉更是断喝道,“万万不可!”他脸色难看,脖子都气粗了,“我们尊您一声狼主,您就该明白雪狼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我们世世代代从不食狼肉,这是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

何年实在无法理解这些人的固执。狼群都已饿得闯进毡房伤人害畜,牧民都快活不下去了,*可打死的狼却还要行风葬之礼以示敬畏。这迂腐的规矩,难道比人命还重要?

“你们要守着规矩等死,那就继续守着吧。”她冷冷道,“但别忘了,等你们饿得走不动路,连弯弓都拉不开时,最先被狼群撕碎的会是谁?”

窗外呼啸的寒风像在印证她的话,裹挟着雪粒拍打在毡帐上,整个山谷都在暴风雪中震颤。

今年的寒冬来得又早又凶,连最耐寒的老牧人都说从未见过这般天气。

据探子回报,大宁境内同样灾情惨重,南边几个州县已经陆续传来百姓冻毙的噩耗。

这些被困在风雪中的人们还看不清未来的严峻,但何年却很清楚:小冰河期正以摧枯拉朽之势席卷而来。来年开春,这片被严寒摧残的土地,怕是连最顽强的种子都难以发芽了。

何年面色凝重,她明白要么现在就打破陈规寻找活路,要么就等着在饥寒交迫中慢慢死去。

这也正是李信业执意要攻打临阙时,她明知凶险万分,却并未全力阻拦的原因。他渴求的是千载难逢的复仇良机,而她等不及的,是要在饥寒交迫中,为百姓杀出一条生路。

“必须全面解除禁柴令,将所有散居牧民集中到雪棘谷。”何年斩钉截铁地说,“只有聚在一起,才能熬过这个寒冬。”

阿古拉立即反驳,“不可!虽说多数牧民是自愿追随铁隼部而来,但难保没有奸细混入。若全部聚集到雪棘谷,我们的据点就彻底暴露了!”

“阿古拉!”何年厉声打断,“你难道要一辈子龟缩在这冰窟窿里吗?”她的声音在帐内炸响,“你口口声声要为月公主复仇,要夺回北梁,要杀到临阙......这就是你所谓的复仇?”

她转身面向众人,目光如炬。

“你们曾说冻土种不出蔬菜,我带你们在地龙上种出来了;你们说冻土埋不了陶管,地龙通不到每座帐篷,我带你们做到了。如今长生天要我们团结一心共渡难关,你们难道不该相信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