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1 / 1)

“好在前儿得了信儿,说赛风伤势已愈,不日便能返京。”她说着说着神色稍霁,紧拧的眉也舒展半分,眼里露出心疼之色,“他这才肯进些粥水,今早竟还多用了半碗杏仁酪呢。”

何年抬手拂开眼前横斜的梅枝,簌簌积雪从枝头坠落,在她脚边碎成晶莹的冰屑。

“你先下去吧,”她轻声道,“我有话要单独问他。”尾音混着梅香消散在寒风里。

待黑娘的脚步声远去,何年缓步朝梅树下走去。细雪无声地落在她肩头,带起一阵暗香浮动。

远处,狸奴的身影在虬曲的梅枝间若隐若现,那只乌黑的画眉仍在笼中扑腾,似乎不满他的逗弄。

梅林深处,细碎的脚步声惊动了倚树之人。

狸奴懒懒回首,待看清来人是何年时,他眼中的讶色一闪即逝,旋即浮起讥诮。

“庆帝竟舍得放夫人归府?”树枝在笼栅上抽出沉闷声响,“莫不是李将军战死沙场,留着夫人这个寡妇再无用处了?”

何年眸光如刃,冷然划过他细白的面容。

“怕是要教你失望了。李将军非但未死,还收复了塑雪城......”她语气微顿,心存试探道,“这般捷报,竟无人说与你听吗?”

狸奴垂眸把玩着手中树枝,不再接话。

何年冷眼瞧着,以他的本事,若真想知道什么,黑娘岂能瞒得住?

这些时日他既探得自己不在府中,又清楚赛风的动向,却唯独对李信业的消息不甚上心。

这般取舍,难道当真对李信业的动向不挂怀?还是......他故意在迷惑自己?

何年定定凝视着狸奴,目光如刀般一寸寸刮过他的面容。从微卷的睫毛到含讥的唇角,每一丝肌肉的抽动都无所遁形。

这审视既似猎户端详陷阱中的困兽,又恍若困兽反窥猎户的破绽,在生死博弈中寻找一线生机。

“收复了塑雪城?”狸奴迎着他的打量嗤笑出声,“那他也离死不远了嘛!夫人不会真以为...庆帝会容他活着回来吧?”

“究竟是庆帝不容他活,还是北梁定要他死?”何年眸色幽深如潭,“又或者,北梁妄图挟制庆帝,操控大宁朝堂?”

狸奴眉心刚蹙起纹路,何年已倏然逼近。她吐息间带着梅枝上的寒霜,冷香扑面。

“我总算勘破,你们当日处心积虑,究竟要在御羊身上做何文章了?”

何年觑着狸奴骤变的脸色,语气闲散似雪落梅枝。

“你们原以为捏着宋居珉卖国的把柄,便能让他继续为你们所用。却不料他位极人臣后,竟敢反咬一口......你们转而欲遣周庐净身入宫,结果反倒赔了这枚苦心栽培的暗棋。眼见大宁朝堂渐脱掌控,便想出这等龌龊手段......”

何年一字一顿道,“以御羊传药,欲行控鹤监之实!”

“只可惜,我虽猜到御羊有异,却未料你们胆大至此。正好借它设计太后中毒,断了普荣达求亲之路。”

何年微微偏首,欣赏狸奴眼底翻涌的骇浪。

“有趣的是,普荣达竟真中了计......可见这位三皇子虽是你主子,却不知你暗中竟要操控大宁天子.......这般瞒天过海,所图为何?”

何年想起哥哥调查御羊毒害太后一案,她本想借哥哥之手,查出北粱在御羊身上暗藏的玄机。

岂料北梁安插在牛羊司的暗桩,竟在事发后齐齐服毒自尽。

这般决绝,背后必藏着比毒害太后更骇人的图谋。

她初时未能参透其中关窍,也无法将所有事情串联起来。直至在郑淑妃宫中嗅得阿芙蓉的异香。她便想到郑淑妃一个深宫妃子,怎会有这等心计,居然妄图操控天子?

那必然是......宋檀在幕后运筹。

而前世周庐能得庆帝异常宠信,令君王言听计从,恐怕也是药物所致。

今生种种迹象表明,宋檀正一步步取代周庐昔日的地位。

北梁若在御羊一计失败后另谋后路,与这位新任御前亲信勾结,确是上佳之选。

可狸奴困在将军府,并不与外人联络,怎会传递消息。

“是通过动物吗?”何年眸光微转,扫过笼中扑腾的画眉。

“你假借照料伤禽之名,博取黑娘信任,并通过它们向外传递密信,联络同伙与宋檀勾结,以药物操控圣驾。而宋檀虽得圣心眷顾,却如履薄冰......正需你这等阴毒之计稳固地位,是也不是?”

何年眸色微沉,心道怪不得黑娘近日面色红润,想必是被狸奴哄得晕头转向。

什么呕血昏迷、高热不退......纵然他真在乎赛风,以他的城府,又怎会在人前显露软肋?不过是做戏给黑娘看,令她放松戒备罢了。

至于那些飞禽走兽,借着照料之名在外放风,暗卫又岂会防备这些不会说话的畜生?

何年眼底闪过一丝锐利:前世婆母之死,会否也是狸奴所为?

这一世,他拿老夫人的性命威胁李信业,所以仓促下毒,症状猛烈;但是按照李信业所言,前世老夫人中的是慢性毒,最后毒发时无力回天,显然和这一世的症状完全不同。

何年原以为破了老夫人中毒之局,可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婆母性命。这般看来,那毒计她根本未能真正参透。

若前世毒杀婆母的也是狸奴......

何年眸中寒芒闪烁:那狸奴执意毒杀婆母的动机是什么?

“赛风受伤后,你急不可耐地对老夫人下毒,妄图以此威胁李信业......你能在短时间内产生这个想法,并迅速付诸行动,可见,毒杀老夫人的想法,你绝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但我不明白......”

何年声音陡然转寒,“老夫人乃牵制李信业的最佳筹码,杀了她,只会让猛虎出柙......这对你们北粱......究竟有何益处?”

狸奴忽然低笑出声。

“夫人既知李信业收复塑雪城,想必也清楚......”他眼中闪过一丝诡谲,“他实则是大公主普荣月的骨血吧?”

“不错,我是三皇子的人。”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但夫人可曾想过,我一个王氏子弟,如何能得普荣达这般信任?”树枝在他指间翻转出冷光,“若非有人暗中相助,我岂能轻易潜伏在他身侧,借他之手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