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她却顾不上他,而是脸色阴沉,别过脸去,追着季临渊发难:

“方才长公子问得有错,现在该我来问问了,什么叫合理?一个女子有些身手,会防身的功夫,很值得惊奇?是你们默认怕蛇的女子,就应该哭得梨花带雨,寻求男人的庇护?还是默认这天下武功,轻功暗器,只得由你们男子来使出才算好的身手?”

又转头问贺兰澈,神情十分严肃,“还有你,贺兰公子,你好像很会照顾女子似的,你把我当成什么,纸糊脆娃娃,还是娇弱菟丝花?”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对天发誓,绝无看低你之意。”贺兰澈突然遭难,右手指誓。

天地良心!他只是见她蹲在地上,冷汗如注,周身颤抖,惊魂未定,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

他只是发自内心的心疼,不想看到她难受。

长乐当然知道他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此刻必须要上升一下。

季临渊确认自己挨骂后,转过身来,凝神思索他方才就是没话找话,挑点事来惹她。

其次,确因她平时那慵意孤僻的模样太过深入人心,完全不能跟方才果断狠戾的人重叠。

虽不知晓她内力如何,但那三枚银针破空之势还在脑海里盘旋。若是冲着人发出的,她又极其精于人体穴位,那真是阴狠非常……

有道是“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医者若想取命,往往比刽子手更精准三分。

因此才嘴欠的。

不过季临渊显然被她问恼了:“这事哪里又上升到男子女子?”

“哈,你们当然觉得不涉及。毕竟默认男医之医术要优于女医,我朝本不禁止女子入朝为官,却一样习惯祝她们‘嫁得良人’,而祝福男子则是‘升官发财’。季长公子,我且斗胆一问,您今年贵庚,可有听过半句‘这个年纪还未婚将来人老珠黄嫁不出去’,试想您若为一女儿身,今日同样条件,又是如何风光?”

“你这是强词夺理,无理取闹。”季临渊眉峰骤紧,谁不知道她们晋国有本《男德经》?虽然邺城不学,但贺兰澈从小修习。

殿内精御卫们见状,好几个聪明的都去了后院“砍杂草”。

不错,长乐此时就是取闹,为的是冲淡季长公子的记忆。

这十年她每日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或许是当年逃亡时,太多眼线、太多追赶,让她感觉天下无一人可依赖。虽然这两人暂时不在她的警惕范围内,嘴巴却都……很大,她不能不防。

谁料贺兰澈凝思良久,突然焕发出一声惊叹:“对呀!”

“我家大姑母也时常这么说!世人总爱用尺丈量女子的腰,却忘了丈量自己的偏见!”

贺兰澈不是刻意迎合拍马,他细想来确实觉得自己方才不妥。

他家昭天楼管事的金华大姑母端的是玲珑心思,精筹工算,心中如藏着一本无形账册,能将楼中五门纷乱的“人”“财”“物”梳得经纬分明。

大姑母才思如奔马过隙,处理繁难事务时,总能一眼洞穿关键所在,应对之策顷刻而生,既周全又狠辣。这样厉害的手段,比家中任何一位男性都要适合管家。

爷爷当年设下三场比试:华工造物、机关算筹、钱粮调度,大姑母场场拔得头筹,因此爷爷完全将昭天楼交给大姑母说了算。

但她依然时常要分心面对世人的质疑评判:金木水火土五位掌门,昭天楼凭什么竟由一位女子操持大局,她凭什么做得这么好?

好在,大姑母练了一身好嘴皮,绝不内耗,凡是有当面来说嘴,或是说嘴被她知道的,都要被狠狠整改一番。久而久之,这样的闲话少有人敢讲,有偏见的人也不敢当面对峙,她自然就耳根清净了。

贺兰澈见过很多人在大姑母那里栽过跟斗,因而此刻滑跪特别快。

“是我不好,方才担心你,却忘了判强弱不该靠性别,我以后再也不胡乱逞能,我保证可若你需要我,我……”

“贺兰澈!住嘴!!!”这一声是季临渊咬牙低喝。

他与阿澈结义十余载,除了在正式官位场合称他大名,平时绝对不会。

他气得不行,这几日都气得不行。

这恋爱脑的脑回路清奇,毫无底线,满心满眼只剩眼前女子的衣角。

他无计可施,实在无计可施。

长乐唇角那抹嘲弄转向了季临渊:“长公子现在瞧见了,看来容易耽于情爱的,也并非全是女子。”

可她却忽然转身,将沾着尘土的银针递到贺兰澈掌心,给他一些面子:“现在需要你,帮我擦擦干净。”

贺兰澈瞬间被哄好,耳根发红,脸颊滚烫,赧颜上头,整个人从头顶酥到头尾,心跳陡然间就失了控,像是要从嗓子眼中蹦出来,有个雀儿“咚咚”地在胸腔里撞来撞去。

他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磁石相吸”之理。这世间有些缘分,任谁也拆不散。

没有办法,就像发烧高热的人无法自行调节体温,有些爱意就是难抑,有的人就是命中注定。

活脱脱一个被勾了魂的呆雁。

……

长公子想起正事。再耽误下去,天就要亮了。

那些已经确诊“类天花”的病人,明早务必要转移到旧庙。尽管长乐好似没太当回事,但这事是他应承下来的。

他招呼训练有素的精御卫手起刀落,割干净后院的杂草。现今最棘手的还剩那尊“大佛”,若能处理好,今晚算是完成了十有八九。

当支绳被精御卫齐声喝号吊起,倒卧佛身缓缓扶正,伴随着它归位的动静,抖落长久积攒的尘灰,仿若沉睡多年的巨兽抖落一身的倦意。

震落尘埃,簌簌成团,紧接着如瀑布般倾洒,瞬间弥漫在整座寺中。众人纷纷后退,只能从朦胧尘雾中隐约瞧见彼此身影。

尘埃落定的刹那,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叹:

“我勒个去”

这是座前魏时期的小庙,踞于珀穹湖畔已逾百年。分不清尊的是哪尊佛,只能见两极立柱上的题字:“地狱叉叉,誓叉叉佛。”

叉叉是因为字被磨掉了。

在场,唯一懂些佛理的贺兰澈盯着漫漶不清的残字做完形填空该是地藏菩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