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1 / 1)

天又变了,不止风刮得大,还开始落雨点,先是落一小颗,而后落豆大。大雨都是这样来的,先窸窸窣窣,而后哗哗啦啦。

众人到屋内暂避风雨。

“我们该如何回去?”季临渊皱眉。他早上想找药王,正经议事,药王却忙得很,带二弟三妹出来,本想探探消息散散心,便没有带精御卫。

长乐将这个难题交给贺兰澈:“你能从怀中再掏出伞来么?”

“显然不能。”贺兰澈想了想,却捣鼓出来一根灵霄信焰,一张铁片,借了张桌子,在信焰底部捣鼓一阵,与他大哥对视一眼,“咻”一声放空,那支灵霄信焰陡然升空炸裂,顶破阵雨而出,硬是在墨云压顶的空中,燃出个“伞”字。

这字停留了片刻便被雨冲熄,剩了火药烟云随雨珠一起堕落。另一处锚点又接着炸开,就这样熄一个炸一个,整整炸了五下。

炸声没有雨声大,倒是不扰民。

“如此当能令晨风大统领看见,来接我们。”

贺兰澈骄傲地望着空中,季临渊与长乐此时也骄傲地望着他。

他拍拍手中残余火药粉,又用手帕仔细碾干净剩在老妇人家中桌上的残粉。

“拐了。”烧包谷暗叫一声,“老奶,他们要回来了噶!”

烧包谷自顾自去老奶屋中翻找出一把破旧的油纸伞,也顾不上许多,老奶脸上也惊慌失措,推他出门。

“烧包谷就不等你们了,先走一步!来日若有急事,寻鸽枫桥七里一百二十六号。少侠、神医,咱们江湖再会!”

他破雨而去,遛之大吉,生怕撞见谁,方才那枚纸条掉了也不知道。

随纸条一道纷飞而来的,还有一把被雨摧落的樟树叶,朱红嫩绿,险些砸中她的眉心,幸有贺兰澈抬袖为她挡下。

那纸条被风抛弃,命中注定般,掉在长乐脚畔。

“这人……”长乐展开有些被洇湿的信笺。

【敬启者:京陵画师日前于市井放言,昔年笔绘绝代姝丽,曾得见未央真容,其貌肖似乌太师,确如亲生父女,抵赖不得。

画师珍藏《舫乐仕女图》一卷,与乌太师半身像共悬拍卖行,待价而沽。拍卖日鼓噪喧天,槌声未定,或能得见二图真容,解此坊间悬案。】

门外精御卫飞奔接驾,来得急匆匆。老妇人家的儿子儿媳也冒雨恰至,众人纠缠解释。贺兰澈一时又要为她撑伞,又要掌推轮椅,闹做乱哄哄一片。

长乐捏着信笺的指尖几乎掐进掌心,一句“娘亲”围在心口痛恨连喊出来都不能,像被人攥紧了心尖狠狠绞动。一时急火攻心,并着将好未好的救伤,心口一阵钝闷,呕出一口血来。

雨太大,她这口恶贯满盈的血也被瞬间冲散。

倏地,喉间像被浸了冷水的绸缎裹紧,视线愈发模糊不清。天地本就被大雨浇作一片乌墨色,此时伴随着耳畔嗡嗡作响的鸣啸,与她一道坠入彻底的寂静。

*

长乐闭目又睁开,醒转时发现自己已在济世堂内。

真晕过的人都懂,以为自己只是短暂熄灭了几秒,实际意识却被剥夺,时间过去好久也浑然不晓。

此时已近子夜,药王背对着她,负手仰首,对着残月出神。

雨势渐歇,只剩零散水滴,偶尔滴答,不成气候。

长乐觉出身上几处穴位还扎着银针,指尖发麻,便自行拔下,哑着嗓子唤道:“师父。”

药王过来看她:“贺兰澈那小子,都说了你无大碍,他还在屋里团团转,急得眼眶发红。为师打发他去煎药了。”

顿了顿,药王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可是在外头探听到什么消息,急得旧伤复发?”

长乐想起最紧要的事,连忙在身上翻找那张纸条,摸到后才松了口气。

“师父,我恐怕得去京陵……明日就走,不!现在就动身!”

药王缓了一天,本已平复了晨间的刺激,此刻看见那张浸着雨痕的纸条,脸色又骤变。

“有伤在身,如何去得?为师替你去!这画像一定要截住……若、若是落入别有用心之人手中,指不定会怎样侮蔑你母亲!”

他吊着受伤的左臂慌慌张张在屋里乱转,长乐坚持道:“师父,您武功差,不会轻功,不会驾车,手伤又不便,出行离不开人照料。如何能去?何况义诊堂离不开您,却离得开我。”

她强撑着站起身,运气调息后精神稍振:“我方才只是急昏了头,您瞧,这不没事了?”

几番争执无果,药王思忖片刻后终于妥协:“你独自上路么?那你今晚先收拾包袱,走最快的官道,到京陵也得三五日。为师在后方替你打点……对!为师先传书给京中旧友,让他们务必先买下画册。你到京陵后,第一时间去大觉寺找云清礼住持,他信得过……”

药王将嘱咐说得乱七八糟的,交代到最后,竟然又哭了,严肃板正的面容皱成个“囧”字:“你一定要……把你母亲的画像带回来。”

见师父落泪,长乐反而冷静下来,想起诸多未决之事:“师父,多备些银票给我,怕不够支使。京陵在哪个方向?我从未去过。这边还有个小绿江……若贺兰澈要跟着去怎么办?今日他和季临渊见我异样,若我突然离开,难免引人起疑。”

这些问题亟待解决。她心里清楚,即便晚些出发,画像未必立刻出事,但若连夜消失,不给贺兰澈合理交代,反可能坏事。

“心急则乱,此事或有蹊跷说不准有人拿画像当诱饵,引你上钩……”药王擦干眼泪,强作镇定后想得更多了。“这样吧,为师先修书一封,尽量托人先将画像买下。那云清礼、镜无妄,皆知我与你母亲的旧谊,可托付……”

长乐回过神来,立刻也想出主意:“那我缓一两日动身,明日就说身体大好,将此间事务了结,打发了贺兰澈再走。”

这是她头一回觉得贺兰澈如此碍事。

药王试探道:“你若想得通……不妨带上他呢?买画像而已,多个人照应也算稳妥。”

长乐眼神冷倔,显然不同意,语气恨恨:“事到如今,想必无相陵灭门,必与京师有关。既然千里观的人不肯露面,徒儿只能亲自寻去。他是个好人,这些勾魂夺魄之事,就不必牵累他了。”

她鼻息间溢出一声压抑的笑,眉尾狠戾地扬起:“师父啊……他们要比我痛苦一万倍,才算公平,您说是吗?”

长乐平时收敛压抑着,此时乍一显露的怨毒,让药王都有些心惊。可他想到时,亦觉得畅快。笑自己白日里悬壶济世,亲手救下无数性命,隐痛却只能于夜里筹谋。

试过了,忘不了,原谅不了。

远远望见月洞门处,有个人端着药过来了,他满眼只盯着冒着热气儿的碗有没有洒。药王不想让人看见他此时流过泪的眼睛,便最后叮嘱长乐:“那就……先这么办,为师现在就回去写信。你千万缓缓,莫冲动,莫要让人生疑,明早,师父将东西准备好了,你注意身子,莫要忧心,有师父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