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开心至极,轻抚胡须,回他一份大礼:
“贺兰公子一家如今仍在邺城任守?我听说前些年,邺城主有意将爱女许配贺兰公子,你与其兄情义甚笃,亲上加亲,好事一桩。不知为何如今,你还孑然一身呢?”
贺兰澈痴迷长乐,已到天下无人不知的地步。他此时耳尖绯色,但却顿悟,很是感激药王这些心意没有由头,他自然无法向长乐吐露,此刻药王看似打趣、多管闲事,实则是在帮他。
只听贺兰澈回道:“都是长辈间的玩笑话,季城主敬仰我家长辈,才待我如子侄,有了这些客套话。论身份,城主千金尊如北辰,贺兰澈却如萤火之微,她与我皆无意,当不得真。”
“况且……实不相瞒,晚辈心中已有明灯,她似是《千金集方》里的虞美人,看似处一时失意,孤标傲世,实则坚韧高洁,秽壤不染。晚辈一生能遇见此花,自然装不下别的花。”
药王实在欣赏他一身磊落光明,襟怀坦白,为他搭桥道:
“哦?公子竟熟读我家先师的《千金集方》,让我想想先师载虞美人‘此草生郊野,花色秾丽,其白者似雪,其赤者如血。白者入药,能安魂魄,疗惊悸。如遇逝者之思,煎汤沐发,可解郁结……’后面怎么背的?长乐,为师想不起来了。”
“虚弱”版的长乐在旁边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觉得世界安稳,此时都快睡着了,不搭话。
他俩都习惯了不被搭理的感觉,药王憋笑又道:“昔日项王困于垓下,虞姬自刎,血溅野草,遂生此花。‘其色如美人啼血,其姿若舞袖凌风,故兼得刚柔之性。药用当辨其色,白花偏于安神,赤花偏于活血,然毒性随色加深,用者慎之。’
“贺兰公子只见花美,就不怕这花有毒?倘若将来,一腔真心如春水东流,可如何是好?”
贺兰澈嘴角微扬:“还请前辈莫要打趣,爱花不必摘撷,自然生长就好。既不强求开花结果,何来春水东流之说。”
药王凝思片刻,突然眼眶湿润,“爱花不必摘撷,自然生长就好……你说得对。可年轻人长了一张嘴,就应该把什么话都说出来。说出来,没结果也好。倘若一直憋着瞒着,将来错过,徒留遗憾。”
贺兰澈不解他话风突变。
“我有一个朋友,是颗枣子,年轻时候,那枣子也爱上一朵虞美人,美人喜欢橄榄,不喜欢枣子。后来枣子想着,丑橄榄家住滇西宝地,沃土生香,适合开花,就什么都没说,谁知道那花香消玉殒,徒留枣子悔恨。”
“师父,你话有些多,都没看到那边有人来了。”长乐睁眼,打断道。
【作者有话说】
《千金要方》有,唐代孙思邈老师著作。
《千金集方》内对虞美人的注解,当然是荷桃粥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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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生橄榄,山西生枣子,药王谷架空五台山,在山西。
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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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前辈您看,他们来了那位就是我大哥,季长公子。”
贺兰澈率先起身相迎。
“哦,老夫空为季二公子治病多载,还未曾见过长公子,听说他来时受了伤,被我这坏脾气小徒所治。她没有唐突长公子吧?”
“没有……大哥他一向盛赞长乐姑娘,幸得她妙手治疾,不仅让伤好得极快,也让二哥哥病情好转呢。”
贺兰澈看了眼亭外,很是心虚。这里就是自己和季临渊坠塘的荷花泥池,此刻残荷已被拔干净,正预备新种。
亭子修在湖心,两岸分别连了一段廊桥。廊西是辛夷正在带练梢子棍的空地,廊东则连接东院病房。
季临渊带着弟弟妹妹往此处来,想是听说药王昨夜到了,今日提早来拜会。还要商议与五镜司会面时,双方最好同仇敌忾。
季临渊屏退身后一众精御卫,正在交代些什么。
药王站起身,吊残臂,单手整襟立领,与贺兰澈一道注目迎接来人。
“乐儿能与邺城贵客们相处融洽,我就放心了。”
他倒要看看,能让长乐暂忘深仇,不惜舍命为之挡上一掌之人,究竟精绝在哪里。
晨光漫过荷花池,季长公子的鹤羽玄金袍掠过廊桥,腰间坠的麒麟兽折射出棱光。待他行至五步之内,药王才惊觉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几乎被他盛芒所覆。
“晚辈季临渊,见过药王前辈。”
长揖时,他金冠上环了一圈的流苏,纹丝不动。
躬身起,他眉若青崖松,眸含九皋鹤。季长公子与药王相视,将平日一腔威凛,尽数敛于眼下阴翳,只剩敬意。
他朗声再道:“吾再以邺城客居之身,代舍弟临安,舍妹雨芙,谨以邺城祭三牲之礼,叩谢药王大恩!昔日吾弟沉疴不起,得药王银针续命;虚羸濒殆,赖药王回生。药王大德,没齿难忘,然今日才得拜见,唯有焚香顶礼,愿药王寿比南山,杏林永茂!”
季临渊站在前方,季临安、季雨芙侍立其后,同施一套邺城大礼“拂云三叠揖”:云袖交叠,退半步而倾,指拂虚尘,往返三次。
药王看得眼花缭乱,却也面不改色,从容受来。随后他抬起一只手臂,亲自扶起季临渊。
“长公子折煞老朽!白衣之身,草野之人,有幸搭救季二公子,自当倾尽全力。今日首见长公子真容,果真北斗为骨,麒麟作衣。季长公子之风仪,不愧为季洵大将军后嗣,恍惚间竟让老朽得见当年大将军镇守碎叶,大破辽军鞑虏时,那渊渟岳峙、威镇八荒的气象!”
药王夸的,正是这三人祖上赫赫功臣季洵大将军邺城百姓心中天神,子孙无不崇之敬之,更是季临渊心之所向。此刻被夸到点上,他胸中一腔鸿鹄之志化为对药王的无穷敬重。
药王为季临渊引座,又夸他身后的小姑娘道:“方才贺兰公子称赞邺城千金灿有‘北辰之姿’,老朽观之,季三姑娘,果真如《论语》所云,北辰居其所,合该万星拱之。”
再轮到那病恹恹的季临安,熟人亲切,药王就不再夸了。他撑着单臂,夺过季临安的手腕诊脉,半晌道:“嗯,似有回转。我这两小徒的医术也堪到火候了,不算辱没师门!”
长乐稳稳坐在轮椅上暗谤:师父一开口,全是人情世故。
季雨芙到底年纪小,昨日见过长乐后,回去立刻嚷嚷着没劲,从贺兰澈画中期待了很久的仙女姐姐竟是个普通凡人,是她对长乐的颜值期待太高了,一见也不过如此。
此刻见鼎鼎大名的药王也只是个普通老头,虽夸了她,却听不懂,想来贺兰澈聊起她定没说什么好话。心不在焉,就问了声“药王爷爷手臂怎么摔断了?”又被季临渊呵斥失礼,她生了气,嚷嚷着要往其它地方逛去。
季临渊给小妹安排了去处,落座觉得清净,不再拘礼。
亭中只有石桌,没有凳。贺兰澈又去捡来两张,刚好四张,药王坐在北面右首,贺兰澈让座,季临渊则坐药王左下,季临安又左,由此围了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