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章姨娘进门那夜,她也是这般掐着喜被上的鸳鸯绣样,听着隔壁院的笙歌直到天明。
“无瑜胆小如鼠,信里连句情话都不敢写。”她突然嗤笑出声,腕间翡翠镯子磕在案角,“若是再等半月,定能教她写出‘死生契阔’来。”话音未落,忽见谢将军猛地抬头,眼底血丝狰狞如蛛网。
谢夫人心头一跳,旋即想起更重要的事:“御史台那帮碎嘴的,怕是要把谢家后宅的事编成话本了。”她故意将“后宅”二字咬得极重,“等洛将军知道他家独苗被个庶女勾引,怕是要提刀来砍!”
“砰!”
谢将军突然将信纸拍在案上,震得砚台跳起半寸高。墨汁溅在信笺末尾的“瑜”字上,像极了无瑜及笄那日,他亲手点在女儿眉间的朱砂。
“章姨娘教不出这等事!”他喉间滚出低吼,像受伤的困兽。
谢夫人怔愣片刻,忽觉胸口旧伤隐隐作痛那年章姨娘难产,老爷也是这般红着眼守在产房外。她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突然抓起那封污损的信,直怼到丈夫眼前:“老爷宁可相信亲生女儿自甘下贱,也要护着那个贱婢?”
纸页簌簌作响,谢无瑜清秀的小楷在墨渍中挣扎。
谢将军恍惚看见女儿伏案习字的模样,羊毫笔杆总爱斜斜搭在虎口,那是章姨娘手把手教出来的习惯。
“去采芳苑!”谢夫人突然拽住丈夫衣袖,镶宝护甲勾破锦缎,“您亲自问问章姨娘,看她敢不敢对天发誓!”
她早吩咐晁嬷嬷带人捆了那对母女,此刻估摸着该到好戏开场的时候了。
第50章 解释
穿过游廊时,谢将军听见假山后传来瓷器碎裂声。他脚步一顿,却见谢夫人快步上前:“定是那起子没规矩的下人。”
话音未落,采芳苑方向突然爆出凄厉哭喊。
谢将军瞳孔骤缩,甩开妻子疾奔而去。
采芳苑内一片狼藉。
晁嬷嬷领着七八个粗使婆子横冲直撞闯进来,三两下就将章姨娘和凌嬷嬷按在地上捆了。
谢无瑜到底是府里的小姐,下人们不敢造次,只敢围成人墙将她堵在角落里。
“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东西!”谢无瑜急得直跺脚,发髻间的海棠银簪都歪斜了。
晁嬷嬷背对着众人,藏在袖中的银针借着整理衣襟的动作,狠狠扎进章姨娘后腰。
“啊”章姨娘痛呼未出口就被堵在喉间,额角瞬间沁出冷汗。晁嬷嬷阴恻恻地凑到她耳边:“夫人说了,要让你知道什么叫求生不得。”
话音未落,院门突然被踹得震天响。谢将军裹着夜风大步流星冲进来,黑缎靴尖还沾着碎木屑。月光下他铁青的脸像块生铁,惊得婆子们慌忙松开手退到一旁。
“爹!”谢无瑜趁机扑到章姨娘身边,眼泪珠子断了线似的往下落,“您快看看姨娘,晁嬷嬷拿针扎她!”
章姨娘瘫软在女儿怀里,素日里水葱似的指尖此刻泛着青白。她勉强仰起脸唤了声“将军”,鬓边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脸上,更显楚楚可怜。
晁嬷嬷“扑通”跪在地上,将手掌摊得开开的:“老爷明鉴!老奴连绣花针都拿不稳,怎敢。”话音未落,谢夫人提着裙角气喘吁吁追进来,发间金步摇乱晃:“老爷切莫心软!”
谢将军伸向章姨娘的手僵在半空。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从怀中掏出两封皱巴巴的信笺,劈头盖脸砸在谢无瑜身上。
“这是你写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谢无瑜低头一看,信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再熟悉不过。章姨娘在她身后轻轻扯动衣角,她咬着唇点头,泪珠“啪嗒”打在泛黄的纸页上。
“老爷您看!她自己都认了!”谢夫人激动得嗓音都变了调,涂着丹蔻的指甲直指谢无瑜,“这样不知羞耻的贱人!”
“啪!”
谢将军蒲扇大的手掌带着风声扬起,却在触及女儿脸颊前硬生生停住。章姨娘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将军要打就打妾身吧!瑜儿细皮嫩肉的。”
“你还护着她!”谢夫人气得跺脚,鬓边金镶玉的簪子险些滑落,“章氏你教女无方,纵容她与外男私通书信,按家法该当”
“外男?什么外男?”章姨娘突然睁大杏眼,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
她艰难地支起身子,就着灯笼昏黄的光凑近信纸,忽然“哎呀”一声:“这不是瑜儿给洛少爷写的信么?”
谢夫人乘势用帕子掩住嘴角冷笑:“章妹妹可看仔细了?无瑜这丫头竟敢与洛府公子洛锦策私通信件不,怕是这蹄子存心勾搭贵公子。”
“若叫洛将军知晓,老爷在朝堂上还如何抬得起头?真不知是谁给的胆子。”
话音未落,章姨娘忽地仰起脸,鬓发散乱却目光清亮:“将军容禀,这两封信原是妾身让三姑娘代笔的,可有不妥?”
谢夫人手中茶盏“当啷”跌在青砖上,滚烫的茶水溅湿裙角也顾不得,心头狂喜几乎要冲出喉咙这贱人竟这般轻易认罪!
“老爷您听听!妾身早说无瑜年幼单纯,定是章姨娘撺掇。”
“住口!”
谢将军暴喝如惊雷,双目赤红盯着跪在地上的爱妾。他实在想不通,素日里温婉知礼的章氏为何要毁掉掌上明珠,更想不通她明知自己与洛将军袍泽情深,怎会行此背德之事。
“菲儿……”喉头涌上腥甜,谢将军攥着信纸的手青筋暴起,“为何?”
“爹爹明鉴!”
谢无瑜再顾不得闺阁礼仪,提着裙摆就要起身辩解。谢夫人眼风扫过院门,暗恼谢无岐怎还不来助阵,嘴上却越发凌厉:“三姑娘莫要替你姨娘遮掩!她为夺主母之位,竟拿你清白当垫脚石,这般歹毒心肠。”
“若此事传扬出去,御史台的折子怕是要把将军府淹了!到时候圣上怪罪,咱们满门上下都别想活了!”
“将军若狠不下心,妾身愿代劳将这祸害发卖北疆!还有无尘那孩子,怕也早被她教唆得坏了性子!”
谢将军胸口剧烈起伏,腰间佩刀穗子簌簌颤动。章姨娘忽然踉跄着直起身,冷汗浸透的素色中衣贴在脊背上,显出嶙峋肩骨。
“夫人既认定妾身有罪,敢问这信您从何处得来?”
“自然是本夫人截获的!”谢夫人捻着翡翠念珠,指甲几乎掐进佛头莲花纹里,“三姑娘往角门递信时……”
“只这两封?”章姨娘突然打断,惨白脸上浮起古怪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