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耿直到近乎迂腐之人,听闻曾为个老农和村姑得罪国公爷。天下不平事何其多,他裴寂能管得几桩?不过仗着股书生意气,将自身与亲友都拖入险境罢了。
这世道,懂得明哲保身才是正途,权势富贵才最是诱人。
无岐说洛昭寒与裴寂“水火不容”,她却觉着这两人分明是“烈火烹油”,骨子里都带着股疯劲儿。
念及此,柳月璃眼底掠过一丝玩味。
裴寂这般脾性注定仕途坎坷,洛昭寒若真嫁他,倒真是自掘坟墓。
不过她面上仍顺着谢无岐道:“这可如何是好?难道他们真要成亲了?”
谢无岐闻言忽地想起什么,眼中精光乍现:“不。”
他直起身子:“洛昭寒怕是很快...就要知难而退了。”
柳月璃面露讶色。这些时日,谢无岐总说些未卜先知的话,仿佛早知后事。就像此刻。
“知难而退?此话怎讲?”她佯装好奇追问。
自上次向谢夫人坦白重生反遭冷遇,谢无岐已决意将此秘密深埋心底,便是对柳月璃也绝口不提。他再不愿用此事试探人心,徒增失望。
于是只含糊道:“前些日子听得些风声,待过些时日再与你细说。”方才听闻洛昭寒另嫁,他心绪烦乱竟忘了件要紧事裴寂的婚事。
前世直至凯旋归京,都未闻裴寂成家,故不曾想起。但经月璃这一问,倒叫他记起今年年末裴寂确有一桩亲事要议。
虽不知前世裴寂如何推脱,但此番无论成与不成,洛昭寒都必得退让因那看上裴寂的,可是位顶尊贵的郡主!
柳月璃看出他敷衍,蛾眉轻蹙又舒展。今夜所得消息,已够她传给那人。此时谢无岐忽问起相国寺之事:“月璃,你上月究竟与母亲说了什么?这些时日她肯送银钱来,多亏你周旋。”
柳月璃莞尔:“不过替夫人解了桩烦心事,算来这些时日也该见成效了。无岐,待夫人为你求情回将军府时,且向谢将军服个软罢。”
“就当为了我们的将来,可好?”她仰起脸,笑靥如三月杏花。
谢无岐心头酸软:“这般委屈你…”
“有你护着,我不怕。”柳月璃倚在他肩头,嗓音甜似蜜糖。
谢无岐只觉胸中暖意翻涌,轻抚她鬓发叹道:“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我都听你的。”
烛影摇曳中,二人身影交叠似鸳鸯交颈。
柳月璃面上柔情脉脉,眼底却寒芒如刃。
……
抚远将军府惊鸿苑内,铜盆里炭火噼啪炸开几点火星子。
春喜攥着绞干的棉帕子,正给洛昭寒擦头发,忽见自家小姐连着打了三个喷嚏,鼻尖都泛了红。
“阿嚏”
“小姐!”春喜急得把帕子往铜盆架上一摔,“奴婢这就让厨房熬老姜汤……”
话音未落,洛昭寒腾地站起来,青丝带起的水珠溅在屏风上绣的雪梅图:“擦什么擦,打套拳就热乎了!”
说着当真扎起马步,绣着银蝶的寝衣袖子挽到胳膊肘。
春喜一把将人按回黄花梨木圈椅,难得板起脸:“小姐昨夜扮作小厮跟裴大人查案,在义庄冻了半宿,这会子还逞强!”
说着抄起烘得暖融融的狐裘把人裹成粽子。
洛昭寒仰头瞧着贴身丫鬟气鼓鼓的模样,噗嗤笑出声:“好春喜,姜汤我保证喝得底朝天。”手指头戳了戳春喜腰间荷包,“昨儿义庄那具女尸的耳坠子,你猜我在哪见过?”
春喜正要答话,外间小丫鬟端着黑陶碗进来。洛昭寒接过姜汤一饮而尽,辣得直吐舌头:“是浏阳郡主去年秋猎戴的累丝金镶玉耳珰!”
“咳咳”春喜被这话惊得呛住,忽然想起什么,“难怪前日夫人说郡主府要办赏梅宴,特意给小姐递了帖子。”
话没说完,洛昭寒已经抓过妆台上的螺子黛在宣纸上勾画。
春喜探头看去,正是昨夜女尸耳坠的样式,旁边还标注着“内造”二字。
“春喜你看,”洛昭寒蘸了朱砂在耳坠内侧画了个小点,“这里本该刻着内务府的印记,偏这枚被磨平了。”她指尖在桌案敲出轻响,“我让阿兄查过近半年的失踪案,光是京郊就有三个绣娘下落不明。”
窗外北风卷着细雪扑在窗纸上,春喜忽然打了个寒颤:“小姐是说?”
“咯吱”一声,洛昭寒推开半扇雕花窗,望着院中覆雪的兵器架:“还记得上月裴大人在朝堂上参户部贪墨军饷么?”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有人坐不住了。”
春喜正要追问,忽见洛昭寒转身时眼底泛着水光,惊道:“姜汤里奴婢加了半罐蜜糖,怎的还辣眼睛?”
“傻丫头,“洛昭寒用帕子按了按眼角,“是想起去年冬猎,我故意把裴寂推下猎场深坑,他爬上来第一句话竟是‘洛小姐可有伤着’。”她摩挲着案上镇纸,“这般傻子,偏要往刀尖上撞。”
春喜瞧着自家小姐又摸向马鞭,急得跺脚:“您又要去义庄?裴大人自有官差保护。”
“错!”洛昭寒抓起银狐氅衣往身上披,“我要去会会浏阳郡主。”她突然凑近春喜耳边低语,“你猜今早大理寺狱里,那个指认裴寂受贿的粮商怎么死的?”
春喜摇头时,听见极轻的三个字:“鹤顶红。”
“在前次的闲谈中,奴婢曾听闻少爷与表少爷提及,裴大人往昔年幼时心智尚未成熟,而且长宁伯夫妇似乎对这个儿子并不怎么宠爱,令人惊叹的是,即便如此,裴大人还是能够培育出如此独特的性情。
小姐对裴大人的称赞如同赞誉他为天上星星、地下宝贝,无人能及,这让我不禁好奇,究竟什么样的名门闺秀才能与他相匹配呢?”
春喜在话语中巧妙地掺杂了少许试探之意。
毕竟,夫人曾特意叮嘱她,若与小姐亲近,便要多留心小姐对裴寂的女儿心思。
洛昭寒听后不由得微微一愣,思绪随即飘回到前世。
她似乎依稀记得,有人曾提起浏阳郡主对裴大人青睐有加,似乎已有联姻的意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