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畜生!”

“既要作践自己,老身便成全你们!”秦婉抓起案上的书信撕作两半,往空中一扬,簌簌落在柳月璃煞白的脸上,“明日便让全京城看看,谢家儿郎如何与救命恩人的孤女无媒苟合!”

最后一字落下时,柳月璃腕间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子滚进青砖缝隙里。

她盯着秦婉决绝的背影,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场大病,义母也是这样决绝地挡在太医面前说“救不活她,便跟着去死”。

这下,真完蛋了!

秦婉疾步向前,紧紧地将女儿洛昭寒搂入怀中,泪水不由自主地沿着脸颊滑落。

她亲爱的昭昭,是那般地可怜。

洛昭寒内心固然积聚了无数委屈,但与前世之恨相较,这些委屈仿佛变得微不足道。

柳月璃目睹养母秦婉如此决绝,不由转头望向洛鼎廉,眼中满含泪水,声音颤抖地呼唤:“义父……”

洛鼎廉无奈地摇了摇头,心中悲痛之情远胜他人。

他困惑不已,究竟是自己将柳月璃教坏了,还是人性本就充满邪恶,连他自己竟也陷入了柳月璃从头到尾的算计之中!

柳月璃眼见向来无条件宠爱自己的洛鼎廉竟对她冷眼相待,此刻彻底慌乱失措。

她感到恐惧……

恐惧今日之事传扬出去,谢家将会对她拒之门外。

毕竟,一旦离开洛家,她仅是一个无名无份,卑微至极的孤女!

第4章 成全

柳月璃一口银牙都快要咬碎了。

她奋斗了这么多年,无论如何都要凭借抚远将军之女的身份,风光无限地嫁入谢家!

想到这里,柳月璃缓缓抬起头,她那平日里一贯的柔弱形象,在这一刻竟然逐渐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狠。

“义母总说待我如亲女……”柳月璃突然轻笑,腕间银镯撞在案几上叮当作响,“可昭昭能嫁谢大将军嫡子,我却要配您娘家那个连爵位都摸不着的次子?”

秦婉手中茶盏晃出涟漪,盏中君山银针沉了又浮。她想起上月冒雨去永昌伯府替柳月璃说亲,嫂嫂塞给她的和田玉佩还躺在妆奁底层,此刻倒像块烙铁灼着心肺。

洛鼎廉手中兵书“啪”地合拢。他望着柳月璃发间褪色的绢花那是三年前他亲手给这丫头戴上的及笄礼。

“义父,我爹为救您战死沙场。”柳月璃突然转身,绣鞋碾过满地碎瓷,“我娘悬梁自尽那夜,您可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您说洛家就是我的家!”

谢无岐手中长剑落地。他从未见过柳月璃这般模样,记忆中那个会为他采药熬汤的温婉女子,此刻眼中燃着淬毒的火焰。

洛昭寒忽然抬手指向厅中悬挂的虎贲刀。刀柄缠着的玄色布条已泛白,上头暗褐色的血渍却愈发刺目:“这把刀,是柳副将临终前托父亲带回的。”

柳月璃瞳孔骤缩。

她当然认得,父亲出征那日,就是用这把刀为她削了支桃木簪。

“一千九百六十三。”洛昭寒指尖拂过刀鞘上的刻痕,“这是柳副将牺牲那场战役的阵亡人数。”她突然转身看向谢无岐,“谢小将军可知,为何西北军每逢清明要在校场插柳?”

谢无岐喉结滚动。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叠阵亡名录,每页都盖着“忠烈”朱印。

“因为柳副将断后那日,折的就是河岸垂柳为枪!”洛昭寒猛地抽出虎贲刀,寒光映出柳月璃惨白的脸,“洛家祠堂供着的长生牌位,有一千九百六十四块!”

秦婉突然掩面而泣。

那些牌位上的名字,是她熬了三十七个日夜亲手刻的。

柳月璃踉跄后退,绣鞋踩住自己裙摆。

她当然知道祠堂最深处那块无名牌位是给谁的母亲自尽那夜,是洛鼎廉跪在祠堂刻了整宿。

“好个挟恩图报!”洛昭寒刀尖指向厅外演武场,“去看看那些每日晨起练枪的洛家儿郎!哪个不是抱着马革裹尸的决心?”刀身震颤发出嗡鸣,惊飞檐下筑巢的春燕。

柳月璃突然剧烈咳嗽,素帕掩口的手指纤白如纸。

“月璃!”谢无岐慌忙揽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抬头怒视洛家众人,“你们非要逼死她吗?”

洛昭寒反手将虎贲刀插回刀架,金丝楠木架裂开细纹:“谢小将军可知,柳副将最后一封家书写的什么?”她取出贴身荷包,泛黄信笺上字迹遒劲“若有不测,勿怨将军,马革裹尸,平生所愿。”

柳月璃浑身剧震。她当然记得父亲的信,母亲就是捧着这封信悬的梁。

信尾那句“月璃婚事,全凭将军做主”,被她用剪刀绞成了碎片。

骤雨忽至,打在窗棂上如战鼓轰鸣。

柳月璃突然挣开谢无岐的怀抱,发簪落地断成两截。她终于看清簪尾刻着的小字“忠烈之后,洛氏永护”。这是父亲临终前,用虎贲刀刻下的最后一句。

秦婉颤抖着拾起断簪,掌心被木刺扎出血珠:“这簪子......是你爹托人带回来的。洛家女眷,人人都有。”

惊雷炸响,照亮众人苍白的脸。柳月璃望着洛昭寒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阵亡将士家眷的标记,洛家上下连马夫都系着。

烛火在青铜仙鹤灯台上摇曳,将洛昭寒的影子投在青砖地上,拉得细长如剑。

她指尖抚过父亲空荡荡的左袖,锦缎下凸起的断骨硌得掌心发疼。

“柳姑娘可知,这截断臂换的是谁家性命?”她转身时鬓边白玉簪划过冷光,正映出柳月璃骤然收缩的瞳孔。

洛鼎廉猛地攥住太师椅扶手,紫檀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昭儿!”

“十二年前雁门关一役。”洛昭寒恍若未闻,语声清泠似碎冰相击,“柳副将贪功冒进,率三千轻骑孤军深入。待父亲驰援时,敌寇早已设下铁蒺藜阵。”她突然扯开父亲袖管,狰狞疤痕在烛火下宛如蜈蚣,“为护你爹出阵,父亲左臂被弯刀齐根斩断。”

柳月璃踉跄撞上多宝阁,架上青瓷梅瓶应声而碎。她盯着满地瓷片中扭曲的倒影,忽地尖笑:“既是我爹之过,你们何苦养我十年?何必每逢清明祭扫,总说欠柳家一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