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太清楚谢无岐此刻被激怒后的危险。几乎是条件反射,她脸上的惊惶迅速褪去,换上了泫然欲泣的委屈和柔顺,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和讨好:“无岐哥哥…你…你别生气。我…我只是想着,我们的第一次…总该留到洞房花烛夜,那才圆满,才配得上你待我的真心…我…我想把最好的给你…”她垂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委屈至极。

又是洞房花烛夜!

谢无岐心底那簇被浇灭的邪火“腾”地一下,烧得更旺,带着被愚弄的愤怒。一次次的推拒,一次次的“洞房花烛”,不过是她精心编织的托词!

她根本就没想过真正把自己交给他!

“够了!”谢无岐低吼一声,声音压抑着狂暴的怒意,“柳月璃,你还要拿这话搪塞我到几时?!”话音未落,他猛地欺身上前,动作快得柳月璃根本来不及反应。

强壮的手臂如同铁箍,将她整个人狠狠拖拽过来。

“啊!”柳月璃的惊呼被撞碎在喉咙里,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谢无岐低头,想要捕捉她眼中应有的哪怕一丝半点的羞涩或情动。然而,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张被迫仰起的小脸上,只有未加掩饰的惊慌,瞳孔因恐惧而放大,脸色惨白如纸。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惊惧和抗拒,再也找不到任何一丝他渴望看到的情愫。

没有羞涩,更没有半分动情。

只有冰冷的抗拒。

这个清晰的认知,如同一把淬了冰的利刃,狠狠捅进了谢无岐的心脏。

他所有的试探、强求,在这一刻都变成了一个可笑的自取其辱。

箍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

谢无岐猛地松开她,像甩开什么脏东西,眼神迅速冷却,沉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不再看柳月璃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嫌厌烦。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冲向房门,带着一身寒气。

“哐当!”

院门被狠狠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炸开,震得窗棂嗡嗡作响,也彻底震碎了屋内虚假的平静。

柳月璃被他松开的力道推得踉跄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心口像是被那只松开的手狠狠掏了一把,骤然一空,随即是密密麻麻的揪紧疼痛。

她下意识地抬脚想追出去,刚冲出房门,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脚步猛地顿在门槛外。追出去?说什么?解释?安抚?谢无岐此刻的愤怒和难堪,岂是她几句软话能轻易抚平的?

更何况,她心底深处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尖锐地提醒:不行!绝不能在这种时候,以这种屈辱的方式交出自己!

她扶着冰冷的门框,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必须守住!守住这最后一道防线!

因为谢无岐根本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那个足以让她彻底脱离泥沼,掌控自己命运的位置和力量!

她想要的,远比一个男人的怀抱沉重得多。

寒风卷着院中枯叶打着旋儿。

柳月璃缓缓退回了屋里,反手轻轻关上了房门,将那刺骨的寒冷隔绝在外。她背靠着门板,慢慢滑坐在地。

目光落在小圆桌上。烛泪堆叠,残羹冷炙,一片狼藉。

那是她费心学来亲手为他做的饭菜。一丝莫名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不受控制地热了。她抬手捂住眼睛。

她承认,她对谢无岐,并非全无情意。

那些相依为命的时光,那些他给予的短暂庇护和温暖,并非虚假。

可这点情意,在现实和冰冷的算计面前,显得多么苍白可笑,多么不堪一击!

情爱?不过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它能填饱肚子吗?能抵御寒风吗?能让她不再仰人鼻息,不再被人随意轻贱拿捏吗?

柳月璃用力抹去眼角那点湿意,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硬。

心底最后一丝因谢无岐离去而产生的动摇,彻底消散。等他回来,哄好他便是。

这不过是通往她目标路上,又一道需要翻越的坎。

……

上元夜。

抚远将军府高大的朱漆门前,华灯初上,将门前的石狮映照得流光溢彩。

寒风依旧凛冽,卷着远处街市隐约传来的喧嚣人声。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安静地立在阶下。

裴寂身着月白色云纹锦袍,外罩一件通体乌黑的厚重狐裘,墨发仅用一根同色发带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寒风吹拂,掠过他线条分明的下颌。

他微微抬着头,目光沉静地望向将军府紧闭的大门深处,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门板,看到那个正在梳妆的身影。

素日里冷冽如冰封深潭的眼眸,此刻被府门檐角垂挂的暖色灯笼映照着,融化出显而易见的柔光。

他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提着一盏灯。

那并非街上贩卖的寻常式样,而是一盏精巧的八角宫灯。素白的绢纱灯面,每一面都用极细的工笔描绘着不同的冬日花卉红梅、白梅、绿萼、蜡梅……笔触细腻,栩栩如生。

骨架用的是打磨光滑的竹篾,连接处严丝合缝,显出制作者极好的耐心和手艺。

灯底垂坠着数条颜色各异的丝绦,每一根丝绦末端,都系着一颗银铃。

寒风掠过,丝绦轻扬,带起一阵细碎悦耳的铃音,叮叮咚咚,如同冰雪初融时山涧的清泉流淌,在这府门前的寂静寒夜里,格外动听。

他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