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时,太子妃垂下眼帘,执起案头青玉荷叶盏,不疾不徐啜饮了一口。

方才那丝柔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余下颌微微绷紧的僵硬线条。

那浓密的眼睫遮掩下,是毫不掩饰的回避。

更是厌烦。

如同一盆带着冰渣的冷水,兜头浇在展如茵心上。

那瞬间燃起的嫉恨与狂躁,被这森然的冰冷浇灭了大半。

看着那张苍白却拒人千里的脸,展如茵心中翻腾起一种可悲。

她是何等清醒的人?太子妃眼底那毫不作伪的避讳与漠然,绝非掩饰。

这位太子妃娘娘……怕是连提及“睿王”这两个字,都嫌污了耳朵罢?

一个曾被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珍重捧在掌心的女子,怎可能再低下头去看一个如履薄冰的亲王?更何况是自己那满心龌龊算计的丈夫!

何其自取其辱。

那一刻,她甚至对这位清冷的太子妃,生出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她犹豫着,是否该将婆母的计划稍稍透露一丝给王爷?

不为别的……或许……能让王爷彻底死心……也少些无谓的纠缠?

而此刻。

所有微弱的善意和犹豫,都被这彻骨的冰寒绞得粉碎。

她终于彻底明白了。

只要太子妃一日还在东宫。

只要她还占据着太子心上那唯一的位置。

她的丈夫睿王晁胤隆那颗心,就永远也不会沉寂,永远也不会回头看一看她这个王妃。

更不会……看一眼她和他唯一的骨肉梦儿。

倘若真有那万分之一,被婆母称之为“天大机缘”的荒谬可能,睿王晁胤隆当真得偿所愿……

展如茵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那她这个无宠无爱的睿王妃,还有她的梦儿。

在这深宫……又将置于何地?

恐怕连立足的方寸之地都不会有!

当日……为何鬼迷心窍,为何执意要嫁入这见不得人的天家!

将身家性命尽数系于一人,一个心里从未有过她的男人!

如今……已无回头路!

为了活命。

为了梦儿。

她只能……

目光落在自己尚算细腻的手指上。这双手,也曾只抚琴作画,如今,终究也要沾上算计和阴霾了吗?

一丝冰冷的寒芒,在她汹涌泪光下缓缓凝聚。

罢了。

展如茵的唇角缓缓地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抬起手,用冰凉的指尖,一点点地揩去脸颊上纵横交错的冰冷泪痕。

那动作不疾不徐,一丝不苟。

麻木笼罩了全身。她扶着身侧紫檀榻沿,一点一点地撑起自己瘫软的身体。

仪容依旧。

云鬓微乱却无损那精心维持的端秀。玉簪冰冷,映着烛火跳跃的光芒。

她没有再去看门外浓重的的夜色。

转身。

脚步有些虚浮,却强迫自己踏得平稳。

伸手掀开那隔缀着暖玉珠子的华美门帘。

帘幕无声晃动。

暖阁里的烛光摇曳着,将门口她的身影拉得很长,很孤独。

内室里一片宁静,只余女儿均匀细弱的呼吸。

展如茵一步步走向那张垂着浅粉色罗帐的楠木拔步床。

她轻轻在床沿坐下,隔着层层叠叠的柔软锦被,指尖无比轻柔地抚过女儿甜睡中犹带红晕的脸颊。